为什么…
林渺大口喘着气,从床上坐起。
冷汗浸湿了她的睡袍,月光下显出一种褪色的美。
又梦到了……
这是三年来第十几次梦境,梦中的玄衣少女正在重复临终动作——将笔刺入自己心口,血珠坠入镜湖那映照天地的湖面却没能激起丝毫涟漪。
苏蘅……
林渺记起她们最后一次旅行,走过了多少山水,写下了百十篇行记。
最终,莫名其妙的、荒诞的。
在镜湖这种最安全的地方,苏蘅为了镇压一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书妖,在她眼前化作漫天墨蝶,恍惚掩映着《幽冥录》的判词——“琅琊苏氏女,行至镜湖,年十八而终”。
而林渺,在苏蘅的保护下逃出险境,却没能逃出纠缠的梦魇。她再也翻不开《九洲风物志》,再也没法用鹤颈笔写出一个字。
她当不了行吟客了。
斑驳月光在积尘的地面上,林渺盯着无意义的阴影发呆,却难以再次入眠。
就在这时,一阵金光闪过,挂在床头的、沉寂了三年的错金铃突然震颤,发出如裂帛般一点也不好听的三声响声。
那是旅行时她与苏蘅远程联系用的异宝,原本是一对,只不过另一只随苏蘅消失在了镜湖。
错金铃响三声,是在说“有难,来援。”
十年前她们在书斋共读时的某段对话突然清晰:
“若是遇到的书妖,又当如何?”
苏蘅拿着书检测林渺的基础知识。
“自然是调出《九洲风物志》里对应的志异去镇住它!”
“那若是这书妖不在记载中,又当如何呢?”
“那…”
“那就以身镇书,败则同归于尽;若是成了,就会变成书妖,便可在《风物志》上添一新篇。”
“可是,这不是无论成败都会身殒吗?”
那时的林渺这样问道。
“哈哈,这就是行吟客啊。不过我要是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很惜命的。要是我死了,林渺姐姐该多孤独啊。”
苏蘅的轻笑犹在耳畔,林渺却仿佛触到满地冰凉的铜镜碎片。每片残镜里都映着苏蘅不同年岁的侧影,最末那片上,穿玄色道袍的少女正将朱砂笔刺入心口。
她在镜湖上凌空站立,对着翻涌的妖气墨云以血画咒。最后一笔落下时,她回眸轻笑,看的分明是林渺此刻站立的位置。
这一眼原来是跨越时空的预告信:我会活着。
我来找你。
林渺翻身下床,将错金铃挂在脖子上,披上外衣,然后冲进储物间翻出行囊。
左手拿住《九洲风物志》的书脊,右手执鹤颈笔。沉寂了三年、积满灰尘的《风物志》如同复活了一般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并且隐隐泛着幽光。
感受着主人的意志,它调出《行记:楚游日记》。
林渺按住书页,右手虚空写下“疾趋如飞,瞬息百里”。狂草墨字凭空浮现,一种莫名的力量附着在林渺身上。
她迈开步子,一步踏上了院墙,然后闪烁般出现在远处屋顶,最后消失在城市的夜幕中。
……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青瓦,惊起檐角镇宅的嘲风兽。林渺立于镜湖城朱雀桥头,看月光将鳞次栉比的楼阁浇铸成青铜古器。这是她们死别之地,亦是命轨错序之始。
我来了,苏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