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浓稠的墨汁,顺着远山的轮廓缓缓流淌。于鹏举望着远处那座被藤蔓缠绕的朱漆大门,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记忆中的铜钉大门依旧泛着冷光,只是门环上的瑞兽雕像蒙了层厚厚的灰,在晚风里显得格外寂寥。这座曾经人声鼎沸的豪华府邸,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间摇曳的荒草,无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
"怎么?怕了?"秦叶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于鹏举差点跳起来。她不知何时现出身形,指尖还捻着朵淡紫色的野花,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局促的模样。
于鹏举别过脸,嘟囔道:"谁、谁怕了?不过是许久没回来,有些......"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这片土地承载的记忆太过复杂——那些被强迫着在庭院里练剑的日夜,那些被丢进药炉反复淬炼的痛苦,此刻都如潮水般涌来,与童年时在回廊下嬉戏的片段交织在一起。
推开斑驳的木门,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于鹏举望着满地碎瓦与爬满台阶的青苔,恍惚间竟看见年少的自己捧着书卷,正被父亲笑着唤去用膳。那时的府邸雕梁画栋,回廊曲折处挂满宫灯,哪像如今这般破败?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却不料踩到块松动的青砖,"咔嗒"一声脆响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枭。
"还愣着做什么?"秦叶随手一挥,几道灵力如游蛇般窜出,瞬间扫净了正厅的蛛网。她指尖轻点,熄灭多年的烛台突然亮起幽蓝的火焰,映得满室阴影摇曳,"难不成要我这做师父的去给你做饭?"
于鹏举这才回过神,讪讪摸了摸鼻子。他记得厨房在后院,穿过那道爬满紫藤的月洞门便是。可当他循着记忆走去时,却发现曾经种满牡丹的花池早已干涸,池底铺满枯叶,几只蟋蟀在砖石缝里发出断断续续的鸣叫。
买饭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最近的镇子在二十里外,等他匆匆赶回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怀里的食盒还带着温度,是他特意选的桂花糕和酱肘子——记得小时候,母亲最常做这两道菜。
秦叶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堂堂元婴修士,买个饭还累成这样?"她伸手接过食盒,却在掀开盖子的瞬间怔住了。桂花糕的甜香混着肉香飘出,恍惚间竟与天庭御膳房的味道重叠。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突然翻涌——她也曾是蟠桃宴上的座上宾,却在一夕之间跌落云端,成了被追捕的逃犯。
"师父?"于鹏举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正忐忑地盯着她的脸色,像极了当年被罚跪时的模样,"要是不合口味......"
"坐下。"秦叶打断他的话,随手扯下块肘子肉丢进嘴里。油脂的香气在舌尖散开,她突然觉得,比起天庭那些华而不实的仙馔,这凡间的粗食倒更有滋味。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于鹏举啃着糕点,偷偷瞥向对面的师父。秦叶托着腮,眼神飘向远处,烛火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倒像是换了个人。他想起初见时那个动辄打骂的狠厉师尊,又看看此刻安静吃着饭的女子,突然觉得,或许被封印的不只是修为,还有那些尖锐的棱角。
"看什么?"秦叶突然扔来颗花生,精准砸中他的额头,"吃完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难不成要我睡柴房?"
于鹏举忙不迭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心里却没来由地安定下来。这座空荡荡的府邸,因着师父的存在,竟又有了几分家的模样。至于那些被封印的过往,被遗忘的伤痛,或许就像庭院里的荒草,总有一日会被春风吹绿。
秦叶倚着褪色的朱漆廊柱,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垂落的藤蔓,看着于鹏举手忙脚乱收拾碎瓷片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我刚开始到这……借宿的时候,你还有公子的样子。”她特意咬重了“借宿”二字,眼角眉梢尽是调侃,“记得第一次见你,像只受惊的兔子,哪像现在被调教得这么听话。”
于鹏举的动作猛地僵住。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现在倒是乖顺了。”秦叶踱步上前,绣着云纹的裙摆扫过满地灰尘,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她弯腰捡起半块碎玉,正是当年于鹏举母亲留下的信物,如今裂痕纵横,如同这座衰败的府邸,“不过想想也是,被我丢进蛇窟三次还能活着,被雷火淬炼经脉还能爬起来练剑,换作旁人早成了一滩肉泥。”
于鹏举垂着头,喉结动了动。他记得最清楚的,是被锁在冰窖里的那七日。秦叶每日都会往他体内注入不同的寒毒,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和结霜的睫毛,却依旧冷笑着说“这点痛都受不了,还修什么仙”。可当他真正濒死时,又是她毫不犹豫地渡给他百年修为,甚至不惜损耗本源。
“许久没回,当时的大府邸也变得‘苍老’了。”秦叶将碎玉抛向空中,抬手一道灵力闪过,玉石竟化作齑粉随风飘散,“不过你这性子,倒比从前有趣多了。”她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于鹏举发烫的耳尖,“若是当年的你,这会儿怕是又要躲在床底,哭着求我饶命了?”
于鹏举猛地后退半步,却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震得满架积灰簌簌落下。他红着脸梗着脖子反驳:“那是……那是我还小!现在我都元婴期了,怎会……”
“元婴期?”秦叶挑眉,指尖突然凝出一抹幽蓝火焰,瞬间将满地碎瓷烧成齑粉,“在我眼里,你这元婴期的修为,和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小公子,也没什么两样。”她看着于鹏举瞬间绷紧的身体,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梁上栖息的夜枭,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久久回荡。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于鹏举望着秦叶眼角笑出的细纹,忽然发现,那个曾经如同修罗般的师父,不知何时竟也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而这座被时光遗忘的府邸,或许也和他一样,在痛苦与挣扎中,悄然生出了新的生机。
秦叶倚着斑驳的雕花窗棂,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随着她晃动的脚尖轻轻摇曳。看见于鹏举涨红着脸争辩,她突然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伸出粉嫩的舌尖在唇畔轻轻一舔,活脱脱像个捉弄人的孩童:“既然你觉得元婴很强了,这样,咱们…切磋一下如何?”
这话如同一记惊雷,将于鹏举惊得差点跳起来。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檀木屏风上,震得积灰簌簌落下。要知道,秦叶可是太乙金仙,光是那恐怖的威压,便能轻易碾碎他的元婴,更遑论真正动手?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以往被“调教”的惨烈画面——被扔进岩浆淬炼经脉时的灼痛,被雷霆劈得浑身焦黑却求死不能的绝望……
“不、不用了师父!”于鹏举连连摆手,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弟子这点微末修为,在您面前不过是蝼蚁,哪敢班门弄斧?”他弯腰作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您随便动动手指,弟子就得躺上三个月!”
“怕什么?”秦叶晃着裙摆走近,发间玉簪叮咚作响,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会放水的。”她抬手轻轻点在于鹏举眉心,一道柔和的灵力涌入他体内,“就当是检验你这些年的修炼成果。”话音未落,她周身突然腾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威压却收敛了大半,只如春风拂面般温和。
于鹏举苦着脸,知道师父一旦起了兴致,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了。他咬咬牙,硬着头皮祭出佩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芒,却止不住微微颤抖。“那、那弟子得罪了!”他大喝一声,施展出最拿手的《青冥剑诀》,剑光如银蛇般朝着秦叶激射而去。
然而,那看似凌厉的剑招在距离秦叶三寸处突然凝滞。她负手而立,指尖轻转,一道透明的灵力屏障将剑招尽数化解。“太慢了。”她轻轻摇头,突然欺身而上,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于鹏举还未反应过来,腰间一麻,整个人便被凌空拎起,像只待宰的小鸡。
“师父!我认输!”于鹏举涨红着脸大喊,双腿在空中胡乱蹬踹。秦叶却不依不饶,将他抛向空中,又在即将落地时稳稳接住,如此反复几次,直把他折腾得头晕目眩。“现在知道元婴期的差距了?”她终于停手,将瘫软的于鹏举放在地上,眼中笑意盈盈,“不过比当初倒是进步不少,至少没尿裤子。”
于鹏举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心中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嘟囔道:“师父您这也叫放水?分明是拿我寻开心……”
“说什么?”秦叶佯怒,抬手作势要打。于鹏举吓得抱头鼠窜,却听身后传来清脆的笑声。回头望去,只见秦叶笑得眉眼弯弯,月光洒在她脸上,竟显得格外温柔。“起来吧,逗你呢。”她伸手将他拉起,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于鹏举心头一颤,“不过记住,山外有山,日后莫要自满。”
于鹏举瘫坐在青砖地上,胸腔还在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衣襟。他抬眼望向秦叶,月光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笑得肆意的眉眼与记忆里那个动辄雷霆手段的师尊渐渐重叠又分离。曾经,她的笑意总是裹挟着森冷的杀意,此刻却如春日暖阳,竟让他生出几分陌生感。
喉咙动了动,他终究将未出口的话咽回心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砖上的裂痕,那触感像极了当年被秦叶用灵力撕裂又重塑的经脉。可此刻萦绕周身的,不再是刺骨的疼痛,而是方才被她托住时那缕温柔的灵力。她随手抛接他时眼底的促狭,与救下他时转瞬即逝的紧张,都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夜风穿堂而过,卷起秦叶鬓边的碎发。她弯腰递来的手,掌心纹路清晰可见,不再是记忆中沾染鲜血的模样。于鹏举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上去,被她轻巧一拉便站起了身。这一刻,师父身上的气息依旧强大,却不再令人战栗。
他望着秦叶转身整理裙摆的背影,忽然发现她发间的玉簪有些歪斜——若是从前,她定会为这等“失态”大发雷霆,而现在,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继续絮絮叨叨说着他招式中的破绽。青砖缝隙里的野草沙沙作响,于鹏举沉默着聆听,忽然觉得,或许有些改变,早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扎根在了这座荒芜的宅院里。
残羹冷炙的热气在夜风里渐渐消散,秦叶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月光斜斜掠过她眼尾,映得那双桃花眸愈发潋滟。她歪头打量着正收拾碗筷的于鹏举,见他垂着脑袋、耳尖泛红的模样,突然起了兴致:“收拾好了吗,我要睡觉了。”
于鹏举手忙脚乱地将食盒扣好,连声道:“好了好了!西厢房被褥都换过新的,床榻也重新加固过……”话音未落,便被秦叶似笑非笑的眼神堵了回去。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师父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秦叶踩着木屐“嗒嗒”走向厢房,临跨门槛时忽然转身,指尖轻点门框:“你就跪在门外,到我睡着了你再睡。”她故意拖长尾音,看着于鹏举瞬间煞白的脸色,眼里闪过恶作剧得逞的快意,“要是让我发现你偷懒……”尾调陡然上扬,吓得于鹏举膝盖一软,“扑通”就跪了下去。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从他脚边滚过,于鹏举望着紧闭的雕花木门,满心都是欲哭无泪。屋里传来被褥窸窣声,偶尔夹杂着秦叶哼起的不知名小调,像根羽毛挠得他心尖发痒。他偷偷抬头瞥向屋檐下悬挂的铜铃,那是小时候用来驱赶飞鸟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倒像是秦叶派来监视他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于鹏举的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后腰也酸得直不起来。他盯着门缝里透出的烛光,心想着师父到底睡了没。可秦叶向来耳聪目明,若是贸然探头查看,只怕又要招来一顿捉弄。
“吱呀——”木门突然被推开,于鹏举吓得浑身一抖,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秦叶披着件月白睡袍立在门前,发间玉簪不知何时取下了,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倒显得比白日里柔和几分。她弯腰捏住于鹏举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怎么,想偷瞄?”
于鹏举疼得眼眶发红,却不敢挣扎:“弟子不敢……只是想确认师父是否安睡……”
“油嘴滑舌。”秦叶哼了一声,松开手时却不着痕迹地用灵力托了托他发麻的双腿,“起来吧,明日卯时记得给我准备早膳。”她转身进屋,门扉将月光割裂成两半,临走前轻飘飘丢下一句:“若是敢睡着,下次就让你跪到天亮。”
于鹏举扶着墙勉强起身,望着重新闭合的房门,揉着酸痛的膝盖暗自腹诽。可当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屋子时,却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巧的玉瓶——那是能快速恢复体力的回春丹,他攥着玉瓶站在原地,夜风卷起衣角,突然觉得这深夜的寒凉,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于鹏举蜷在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嘴角还挂着傻笑。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脸上,映得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温柔:“嘻嘻嘻,师父从魔鬼变成这样好的人,挺好。”困意如潮水般袭来,他翻了个身,裹紧被子,带着满心的欢喜沉入梦乡。
可这一觉,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寅时到辰时的天光像是被人抽走了,当于鹏举猛然惊醒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他瞪大眼睛盯着漏进屋内的阳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辰时了?!”他的嘶吼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炸开,颤抖着抓起散落在床边的衣物,手指因慌乱而不听使唤,系个衣带竟反复滑落三次。
镜中映出他惨白如纸的脸,眼下青黑一片,头发乱得如同鸟窝。他踉跄着冲向房门,途中撞翻了木凳,“砰”的巨响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推开房门的瞬间,晨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不及心头的寒意——庭院里,秦叶手持团扇,正悠闲地逗弄着不知从哪抓来的麻雀,听见声响后缓缓转身,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卯时的早膳,可是等得为师好苦。”秦叶的声音甜得发腻,可那笑容却让于鹏举头皮发麻,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动辄雷霆手段的师尊又回来了。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在满地碎瓷上,额头几乎贴到青砖:“师父饶命!弟子一时贪睡,罪该万死!您要罚就罚我,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他絮絮叨叨地求饶,声音越来越颤,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被丢进蛇窟、被雷火淬炼的惨状。冷汗浸透了后背,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拽入十八层地狱。
“奥。”秦叶拖着长音,漫不经心的尾调像根羽毛轻轻扫过人心尖。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麻雀的翅膀,绣着金线的袖口垂落,半掩住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于鹏举的求饶声像穿堂风般掠过耳畔,她甚至还打着哈欠,仿佛眼前这场面不过是晨起无趣时的消遣。
就在他声音渐渐发颤的刹那,秦叶忽然屈指一弹。那只原本还在她掌心叽叽扑腾的麻雀,竟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开!血沫混着羽毛如烟花般迸射,几滴温热的血珠溅在于鹏举苍白的脸上,惊得他瞬间噤声,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方才你说什么?”秦叶歪着头,指尖残留的血珠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抬眼望向天空,晨风卷起她鬓边碎发,“罚你?我何时说过要罚了?”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于鹏举后颈的寒毛尽数竖起。
那摊炸开的血肉在青砖上冒着热气,几只苍蝇已经嗡嗡盘旋而来。于鹏举盯着地上狰狞的血迹,喉咙里像是卡着块烧红的烙铁,既吐不出也咽不下。他忽然想起从前被丢进血池时的腥甜,想起秦叶捏碎敌人元婴时的淡漠,此刻这随意的一弹,竟比当年任何酷刑都更让他头皮发麻。
秦叶踏着满地细碎的羽毛与血渍,裙摆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声响。她俯身时,发丝垂落如帘,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阴影里,指尖挑起于鹏举的下巴,带着凉意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那你说……怎么罚你呢?我亲爱的徒弟。”尾音在“亲爱的”三个字上刻意拉长,像是毒蛇吐信般缠绕在耳畔。
于鹏举喉结滚动,目光躲闪间瞥见师父袖口若隐若现的灵力波动,那是随时能将他碾碎的力量。“师父饶命!”他膝盖重重往前蹭了半步,碎石硌得皮肉生疼,“弟子愿去后山禁地里面壁三月,每日自罚三千剑!”
“三月?三千剑?”秦叶突然嗤笑出声,手腕翻转间,一缕幽蓝火焰在指尖跳跃,映得她眼底杀意翻涌,“你当这是过家家?”话音未落,火焰如灵蛇般窜出,瞬间缠住于鹏举的右臂。剧痛从皮肤炸开,他惨叫着往后仰倒,却被秦叶另一手扣住肩膀,动弹不得。
“啊!师父!我错了!”于鹏举看着皮肉在火焰中滋滋作响,焦糊味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火焰顺着手臂蔓延,所到之处绽开狰狞的伤口,鲜血混着烫出的水泡不断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他的惨叫声惊飞了院中的乌鸦,扑棱棱的翅膀声与秦叶冰冷的声音交织:“记住了,我的耐心可比这火焰熄得更快。”
当火焰终于熄灭时,于鹏举的右臂已是血肉模糊,伤口处还泛着未燃尽的火星。他瘫倒在地,疼得几乎昏厥,却听见头顶传来清冷的声音:“去药庐取三株龙血草,若是子时前没处理好伤口……”秦叶居高临下看着他,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卷着地上的羽毛与血渍飞向半空,“下次就不是一条手臂这么简单了。”
于鹏举瘫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衣衫,在晨风里凉得刺骨。他强撑着用未受伤的左手撑地,试图起身,却因手臂传来的钻心剧痛又跌坐回去。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刺痛感更甚。
咬着牙爬起来,他踉跄着往药庐的方向奔去。每走一步,受伤的手臂随着动作晃荡,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淹没。穿过回廊时,他的脚步虚浮,好几次撞在廊柱上,惊起梁间沉睡的燕子,扑棱棱的振翅声更添几分慌乱。
药庐的门被他撞得“哐当”作响,他跌跌撞撞地冲进药庐,在摆满药瓶的架子间疯狂翻找。“龙血草…龙血草…”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的手指碰倒了不少药瓶,瓷片碎裂声在寂静的药庐里格外刺耳。终于在角落的陶罐里找到龙血草,他顾不上清洗,直接将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
草药的汁液渗入伤口,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却也稍稍缓解了火焰留下的剧痛。他靠着药庐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心中满是恐惧与委屈。曾经那个动辄施暴的师父仿佛又回来了,而他依旧是那个无力反抗的徒弟。
夜幕降临,子时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于鹏举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厢房,伤口经过草药的处理,疼痛稍稍减轻,但每走一步,伤口处仍是火辣辣地疼。他站在秦叶房前,犹豫了许久,才颤抖着抬手敲门:“师父…弟子…弟子处理好伤口了…”
门内一片寂静,良久,才传来秦叶清冷的声音:“进来。”于鹏举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惩罚。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声响,于鹏举刚踏入门槛,一道寒芒便擦着耳畔飞过,“噗”地钉入身后木门。他僵在原地,冷汗顺着脊背滑落——那是秦叶常用的银针,此刻正颤巍巍地插在门板上,针尖还凝结着暗紫色的毒雾。
“处理好了?”秦叶斜倚在雕花床上,手中把玩着鎏金香炉,青烟袅袅缠绕着她腕间的玉镯。她抬眼扫过徒弟狼狈的模样,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却未达眼底,“龙血草止血生肌,倒是会挑药材。”
于鹏举垂着头不敢应答,余光瞥见桌上摆着的琉璃瓶,里面装着的正是能瞬间治愈重伤的玉露琼浆。他喉结滚动,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可刚要开口,便被秦叶突然掷来的瓷碗打断。瓷碗在脚边碎裂,褐色药汁溅上裤脚,刺鼻的苦味扑面而来。
“把药喝了。”秦叶漫不经心地吹开茶盏浮沫,“这是为师特意为你熬的,掺了三尾蝎毒——疼是疼了点,但能帮你稳固经脉。”她见徒弟僵在原地,眼尾吊起一抹危险的弧度,“怎么?要我亲自喂你?”
于鹏举浑身发抖,却只能颤着手捧起碎瓷片,将带着碎渣的药汁往嘴里灌。蝎毒入喉的瞬间,剧痛如烈火般从五脏六腑炸开,他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秦叶只是托腮看着,突然用银针挑起他的下巴:“疼?当年你经脉尽断时,哭着求我救你,怎么现在这点痛就受不住了?”
药汁顺着嘴角滴落,混着血丝滴在青砖上。于鹏举疼得眼前发黑,恍惚间想起初拜入师门时,被丢进毒潭浸泡七日的场景。那时的秦叶比现在更狠厉,可至少,她从不会这般似笑非笑地折磨他。
“记住了。”秦叶突然收回银针,指尖在他伤口处重重一按,疼得他闷哼出声,“下次再敢误了时辰,就不是皮肉伤这么简单。”她起身时衣袂扫过他脸颊,留下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香风,“滚吧,明日丑时,带着完好无损的右臂来见我。”
于鹏举连滚带爬地退出门外,靠在廊柱上剧烈喘息。伤口的疼痛与蝎毒的灼烧交叠,可更让他心颤的,是秦叶眼底那抹捉摸不透的冷意——那个刚刚还对他温和打趣的师父,此刻又变回了记忆中喜怒无常的模样。夜色浓稠如墨,他望着自己渗血的手臂,突然分不清,这忽冷忽热的折磨,究竟是惩罚,还是另一种难以捉摸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