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月璃寝宫的玉兰香混着晨露气息弥漫开来。十一岁的少女光着脚丫踩在柔软的云毯上,九条毛茸茸的狐尾在身后晃成蓬松的雪球,正哼着轻快的调子替冷天风整理衣袖。十二岁的少年耳尖泛红,目光不自觉落在她发间晃动的玉兰花簪上——那是昨夜他从自己袖口拆下的碎玉片,被月璃随手插在乌发间,竟比任何珍宝都衬她灵动眉眼。
"走啦走啦,再磨蹭要被夫子罚扫落叶啦!"月璃脆生生笑着,忽然伸手攥住冷天风的手腕。她的掌心带着温软的暖意,指尖还沾着晨露的湿润,少年浑身骤然绷紧,连耳后薄汗都将碎发黏在皮肤上。穿过寝殿外九曲回廊时,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少女发顶跳动的玉兰花簪上,看那抹白色在晨光里晃成模糊的光斑,心底某个角落泛起涟漪。
修仙界的学堂坐落在灵雾山第三重云阶,青石板路上浮动着淡金色的聚灵阵纹。月璃攥着冷天风的手蹦蹦跳跳向前跑,狐尾扫过路边盛开的琼花,花瓣便沾着露水簌簌飘落。沿途遇见的弟子纷纷驻足,先是瞪大眼睛看着那交握的双手,继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天呐!月璃居然主动牵男生的手?"
"上周她还把想送灵果的阿彦冻成冰雕呢!"
"这小子什么来头?该不会是哪家仙尊私生子吧?"
冷天风攥着月璃的手指骤然收紧,耳尖红得几乎滴血。他偷瞄四周,只见路过的男修们个个横眉竖眼,女修们则捂着嘴交头接耳,那些或惊讶或嫉妒的目光像针尖般扎在他后颈。昨夜在寝殿的勇气此刻消失殆尽,少年下意识往月璃身边缩了缩,单薄的肩膀蹭过她绣着流云纹的衣袖。
"月璃...他们、他们都在看我们。"他嗓音发颤,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前世在皇宫暗室,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炽烈的注视,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带着钩子,要将他浑身剖开细细审视。
月璃忽然停下脚步,九条狐尾在身后卷成戒备的弧度。她转头时,琥珀色瞳孔泛起细碎金光,唇角还挂着未褪的笑意,语气却骤然冷下来:"看什么看?"尾音拖长时,地面的聚灵阵纹突然泛起冰蓝色光芒,几片琼花花瓣在半空冻结成冰晶,"再看就把你们眼睛冻成冰球挂在望月峰当灯笼!"
周围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几个胆大的男修还想开口,却在触及月璃眼底流转的妖纹时猛地噤声——那是九尾天狐特有的威慑力,即便她刻意收敛气息,血脉里的压迫感还是让低阶修士膝盖发软。冷天风愣愣地看着少女微扬的下颌,看她睫毛在晨光里投下倔强的阴影,忽然觉得那些盛气凌人的狐尾都变得毛茸茸暖洋洋,像团火焰将他包裹在中央。
"别怕,"月璃转头时,语气又软下来,狐尾轻轻卷住冷天风的手腕,"他们要是再乱说话,我就用冰棱子在他们门口刻'丑八怪'三个字。"她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尾尖的冰晶碎成荧光点点,落在冷天风手背上痒酥酥的,"去年有个家伙说我是没爹没妈的野狐狸,第二天下床就发现鞋里全是冰块,连着三个月走路都冒寒气呢。"
少年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低头笑出声。他想起昨夜月璃裹着锦被睡去时,狐尾无意识缠在他腰间的触感,想起她晨起时帮自己系腰带的笨拙模样,忽然觉得那些嫉妒的目光都变得轻飘飘的。当他们穿过最后一重云阶时,冷天风终于敢抬起头,目光掠过月璃发间晃动的玉兰花簪,落在她因奔跑而泛红的耳尖上。
学堂的青铜门轰然开启时,哄闹声戛然而止。冷天风攥着月璃的手走进教室,听见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原来少女刚才在路上释放的威压早已传遍整座灵雾山,此刻每张课桌后的目光里都带着敬畏与好奇。月璃却像浑然不觉,大大方方拉着他走到最后一排空位,狐尾扫过桌面便将灰尘拂得干干净净。
"坐这儿,"她拍着石凳笑出小梨涡,"去年我把前桌的传音符冻成冰坨后,就没人敢坐我旁边啦。"冷天风刚坐下,便看见前排男生猛地将脑袋转回去,耳朵尖红得堪比晚霞。他忽然想起路上那些酸溜溜的议论,想起月璃护着他时竖起的狐尾,心底某个角落忽然涨满温热的勇气。
"月璃,"他轻声唤她,在少女转头时迅速将袖口新拆的玉片塞进她掌心,"这个给你,比昨天那个更亮。"少年耳尖红得要滴血,却固执地盯着她眼底的倒影,看自己的身影在琥珀色瞳孔里晃成小小的光斑。
月璃愣了愣,摊开掌心看着那枚刻着流云纹的碎玉,忽然笑出清脆的声响。她随手将玉片别在发间,九条狐尾同时扬起,扫过冷天风后背时带起细碎的灵力波动。教室后排的暖炉突然"轰"地窜起蓝焰,惊得前排弟子纷纷回头,却只见少女歪头看着少年,尾尖卷着他一缕发丝轻轻摇晃。
"谢啦——"她拖长的尾音里带着狡黠,"不过下次再拆衣服,我可要帮你补成花裙子咯。"冷天风耳尖瞬间红透,正要反驳,却见夫子捧着玉简走进教室,只好慌忙翻开课本。余光里,月璃的狐尾始终轻轻搭在他膝头,像条毛茸茸的暖炉,将整个人都烘得发烫。
这日的课上,冷天风数不清自己走神了多少次。他看着月璃认真抄录玉简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看着她托腮发呆时,狐尾无意识卷成的毛球;看着她偷偷往自己砚台里加灵泉水,害他写出的字都泛着淡淡荧光。每当周围传来隐晦的议论声,少女便会突然转头,琥珀色瞳孔扫过那些交头接耳的弟子,尾尖的冰晶便轻轻颤动,吓得众人慌忙低头看课本。
午休时,月璃拽着冷天风跑到后山摘灵桃。她踩着狐尾化作的软垫跃上枝头,九条尾巴在身后展开如蓬松的伞盖,摘桃时不小心晃落的花瓣落在冷天风发间,被少年小心翼翼夹进书页。当他们坐在溪边分食桃子时,月璃忽然用沾着桃汁的指尖戳他脸颊,看他耳尖炸开红晕的模样笑倒在草地上,狐尾上还沾着几片粉嫩的花瓣。
"喂,冷天风,"她忽然撑起上半身,鼻尖几乎要碰到他,"以后每天都和我一起上课好不好?"少女的眼睛里盛着溪水解冻的波光,唇角还沾着桃肉碎屑,"我好久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玩的人啦,以前那些家伙要么只会送灵宠,要么就知道夸我漂亮,无聊死了。"
少年咬着桃子的动作骤然停顿。桃汁顺着指缝滴落在草地上,他看见月璃发间的玉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看见她狐尾上的花瓣被风轻轻吹落,忽然想起昨夜寝殿里,那道裹着玉兰香的柔软锁链。喉间的桃子忽然变得格外清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坚定——
"好。"
风掠过溪面时,带起细碎的水花。月璃笑着滚到他身边,九条狐尾将两人一同裹进毛茸茸的温暖里。远处学堂的钟声隐约传来,惊起几只栖息在琼花树上的灵鸟。冷天风感受着腰间毛茸茸的触感,看着头顶掠过的流云,忽然觉得,或许这个充满目光与议论的世界,也可以变得像月璃的狐尾一样,柔软而温暖。
这一日的夕阳格外绚烂,将灵雾山染成蜜色。当两个身影牵着手游回学堂时,身后的议论声依旧此起彼伏,却多了几分羡慕与叹息。冷天风看着月璃发间晃动的玉片,看着她狐尾上沾着的草屑,忽然握紧了她的手。他知道,在这个满是修仙者的世界里,自己或许永远都是那个从暗室里走出的少年,可只要有这道温暖的狐尾相伴,便再也不怕任何目光与议论。
因为他知道,在月璃眼里,他从来不是什么被囚禁的皇子,也不是惹人议论的外来者。他只是冷天风,一个会为她拆玉片做发簪,会在她护着自己时,心底泛起暖意的少年。
而这份认知,比任何灵力都更能温暖他的灵魂。
当然,月璃对冷天风的好,只是孩童世界里最纯粹的羁绊。每日清晨,她总会比旁人多揣两块桂花糖在袖间——那是冷天风说过最像皇宫里蜜饯的味道。她会在夫子讲课时用狐尾卷着玉简悄悄往他那边挪,遇到晦涩的符咒便用指尖在桌面画小狐狸图示;看到冷天风因紧张而攥皱的衣角,就故意把狐尾搭在他膝头,用毛茸茸的触感替他驱散不安。
这种好里没有半分风月,不过是两个孩子在陌生天地里互为灯塔的本能。冷天风不懂月璃为何总把最甜的灵桃尖让给他,只当是姐姐般的照顾;月璃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看到冷天风攥紧袖口就想竖起狐尾护着他,只觉得这少年眼底的怯弱像极了后山那只总被欺负的小兽。
某次随堂测验,冷天风因不熟悉修仙界的符篆笔法急得指尖发颤。月璃察觉后,悄悄将狐尾化作透明的笔杆,在他砚台里注入能自动校正笔画的灵泉水。当少年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符咒竟泛起微光时,眼睛亮得像缀满星辰的夜空,转头望向她的目光里盛满孺慕。月璃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耳尖泛红地用尾尖戳他手背:"笨蛋,下次再发呆,我就把你的笔冻成冰棍!"
课余时分,两人常躲在灵雾山的云隙里看落日。月璃会把收集的流云碎片做成风铃挂在冷天风窗前,冷天风则用宫里学的刺绣针法替她修补磨破的狐尾毛。有次月璃不小心被符咒灼伤指尖,冷天风慌得把她的手捧在唇边吹气,像极了小时候奶娘哄他的模样。少女被逗得咯咯直笑,尾尖卷着他的手腕晃来晃去:"痒兮兮的,你好像在给小兽顺毛呀!"
在其他弟子眼里,这对组合始终带着孩童的天真。月璃会把冷天风当成新的"人形玩偶",非要给他编满头的琼花辫子;冷天风则把月璃的每句玩笑都记在心底,偷偷用攒了半月的灵值换她爱吃的糖霜栗子。他们在藏书阁追逐时碰倒的玉简堆成小山,在试剑坪用灵力堆的雪人到开春都没化,就连夫子都忍不住摇头:"哪来的小疯子,倒像是从一个窝里孵出来的。"
最让众人啼笑皆非的是某日晨课,月璃不知从哪寻来半块破损的姻缘石,硬要和冷天风"结拜"。她煞有介事地用狐尾尖在石头上刻下两人的名字,又逼着少年用指尖血点了朱砂印,末了还把石头掰成两半,郑重其事地塞进对方衣襟:"以后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啦!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用狐火烤了他的灵根!"冷天风攥着带体温的碎石片,只觉得胸腔里涨满温热的酸胀,却分不清这是被保护的安心,还是对这份纯粹情谊的珍视。
在他们的世界里,拥抱是分享灵果时的理所当然,牵手是穿过人群时的本能依赖。月璃会把冷天风掉在地上的发带捡起来重新系好,冷天风会在月璃打盹时用课本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他们不懂情丝为何物,只知道和对方在一起时,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甜味——那是属于孩童的、未被世俗定义的羁绊,像灵雾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般纯净,亦如玉兰花瓣上凝结的朝露般剔透。
当某个暮春的傍晚,月璃枕着冷天风的膝盖看晚霞,九条狐尾无意识地缠上他的脚踝时,路过的弟子又开始窃窃私语。可两个孩子只是专注地数着天边的流云,争论着哪朵云更像昨天看到的灵鹿。在他们眼里,那些关于"情爱"的猜测远不如明天要去摘的灵莓重要,这份单纯的陪伴,才是成长路上最珍贵的星光。
冷天风来灵雾山已满一个月。这日午后,月璃蹲在他面前拨弄着狐尾,玉兰花簪在阳光下晃出细碎光斑:"弟弟知道吗?你之所以没法修炼,是因为还没觉醒灵根呀。"她指尖卷着少年垂落的发丝打圈,琥珀色眼睛弯成月牙,"明天就是宗门开灵根的日子啦,到时候长老会用测灵玉简给你看灵脉属性呢!"
少年坐在石凳上晃着腿,掌心还沾着方才一起摘的灵莓汁液。他盯着月璃尾尖跳动的冰晶,眼神透着迷茫:"灵根...到底是什么呀?是像后山灵树上结的果子那样吗?"记忆里皇宫的典籍从未提过这些,暗室的石壁上甚至连"修炼"二字都没出现过。
月璃"噗嗤"笑出声,九条狐尾同时扬起,扫得石桌上的灵莓滚进冷天风怀里:"才不是果子呢!灵根是修仙者引动天地灵气的根本呀——就像灵鸟需要翅膀才能飞,我们需要灵根才能用术法。"她掰着手指头数数,尾尖沾着的露水不小心甩在少年手背上,"比如我有冰灵根,所以能冻住花瓣;阿彦师兄是火灵根,能让灯笼自己亮起来。"
冷天风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想起半月前月璃用狐尾替他挡下失控的火球术,那道冰墙炸开时漫天的冰晶碎屑。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至今还留着被灵力灼出的淡淡痕迹:"那...没有灵根就永远不能修炼吗?"声音里带着隐约的不安,像怕被排除在某个奇妙世界之外。
"当然不是啦!"月璃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鼻尖几乎要碰到他,"开灵根是要看机缘的嘛——说不定弟弟你是罕见的天灵根呢!"她的尾尖卷着冷天风的手腕晃来晃去,发间的玉兰花簪蹭过他额头,"我听夫子说过,天灵根的人修炼速度是普通弟子的十倍,说不定你觉醒后能一下子学会御剑呢!"
少年被她捧得耳尖发烫,却仍追问道:"那你是什么灵根?很强吗?"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生怕触到什么禁忌。可月璃只是歪头想了想,狐尾在身后卷成蓬松的毛球:"夫子说我是变异冰灵根,不过...大概比阿彦师兄的火灵根厉害一点点?"说到最后声音轻下来,耳尖却泛起骄傲的粉红,"去年我用冰棱子在试剑坪刻了只三丈高的狐狸,半个月都没化呢!"
冷天风看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伸手握住她晃来晃去的尾尖。月璃惊得尾巴绷直,却见少年指尖轻轻摩挲着绒毛,认真道:"其实有没有灵根都没关系...反正有你教我呀。"他想起这些日子里,月璃用狐尾卷着玉简逐字教他认符篆,用灵泉水帮他泡发难嚼的辟谷丹,忽然觉得修炼与否似乎没那么重要。
月璃却"哼"了一声,用尾尖敲他额头:"那可不行!等你有了灵根,我们就能一起去摘最高处的星芒果啦——那果子长在云顶第三重结界里,我一个人够不着呢!"她忽然跳上石桌,九条尾巴在身后张开如扇形,"明天开灵根的时候我要站在你旁边!要是测灵玉简亮得比我的还闪,我就把攒了三个月的灵糖都给你!"
暮色渐渐漫上灵雾山,石桌上的灵莓被夕阳染成琥珀色。冷天风看着月璃在霞光里跳动的影子,忽然伸手扯住她一片狐尾毛。少女"哎呀"叫着转身,却见少年指尖捏着那缕银白绒毛,认真道:"那如果...我的灵根很普通呢?"
"笨蛋!"月璃跳下来戳他肩膀,尾尖卷着他的发梢晃成小卷,"灵根哪有普通和不普通之分?就算你只能引动最微弱的风灵根,也能帮我吹走炼丹时的浓烟呀!"她忽然从袖口掏出颗糖霜栗子塞给他,栗子壳上还沾着她的体温,"再说了,你可是我弟弟——不管是什么灵根,我都会觉得是最厉害的!"
夜风裹着玉兰香掠过庭院,冷天风咬开糖霜栗子,甜腻的浆汁在舌尖化开。他看着月璃蹲在地上用狐尾在泥土里画测灵玉简的形状,看她每画一笔就抬头对自己笑,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发胀。那不是对灵根的期待,而是单纯因为被人郑重其事地放在心上,而泛起的、温热的涟漪。
"月璃,"他忽然开口,在少女抬头时将糖霜沾到她鼻尖,"如果明天我的灵根...真的很厉害呢?"
"那我就把最大的星芒果留给你!"少女说着用尾尖替他扫去衣襟上的栗子碎屑,"不过说好了,要是你的灵根能引来彩云,就得用灵力帮我编花环——上次你用手编的那个,半天就散啦!"
冷天风笑着点头,看月璃又低头在泥土里画下歪歪扭扭的"灵根"二字。远处学堂的钟声响起时,他忽然伸手握住少女在暮色中泛着银光的狐尾尖——不是因为不安,而是想记住此刻的温度:这个满是未知的修仙世界,因为有了眼前这个会用狐尾画画、会把糖霜栗子藏在袖口的少女,忽然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至于灵根究竟是什么?或许明天的测灵玉简会给出答案。但在这个暮春的傍晚,冷天风忽然觉得,比起未知的灵根属性,更让他期待的,是月璃看见玉简光芒时,眼睛里会亮起怎样的星光。
吱呀——雕花木门被夜风吹开道缝,月光顺着门缝爬进寝室,在青砖上投下银白的梭形光斑。月璃正趴在床上给冷天风讲灵雾山的趣闻,九条狐尾懒洋洋地蜷成毛毯,听见声响立刻竖起耳朵。十一岁的少女眼睛倏地亮起来,像只发现猎物的小兽般蹦下床,乌发间的玉兰花簪还沾着睡前冷天风给她编的琼花——
"姐姐!"
她扑进门口女子怀里时,狐尾上的露珠蹭了对方一身。锦璃身着墨色广袖流仙裙,袖口绣着细密的锁魂纹,腰间坠着的九节银链随动作轻响,链尾的倒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二十岁的女子垂眸望着怀里蹭来蹭去的少女,指尖掠过她发间碎琼,唇角扬起惯有的温柔弧度,却在抬眼看见冷天风时骤然冰寒。
"半个月没见,倒是学会藏人了。"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泉里的玉簪,尾音带着锁链晃动的清冽,"怎么,怕我拆穿你这小宠物的真面目?"
冷天风攥着床单的手指骤然收紧。他见过锦璃杀人——七日前在试剑坪,她只用一根银链就穿透了越阶挑战月璃的男修琵琶骨,链尾倒钩勾着那人惨叫着拖行十里,在青石板上留下蜿蜒的血痕。此刻那双淬了冰的眼睛扫过来,少年不由自主想起暗室里的铁窗,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月璃却仰头咬住锦璃指尖,像只护食的小兽般含糊道:"才不是宠物呢!是弟弟呀——姐姐闭关时,他每天都帮我给玉兰花浇水呢!"狐尾卷着冷天风的手腕往自己身后拽,毛茸茸的触感裹住少年发颤的指尖,"你看他手这么凉,肯定是被你吓的!"
锦璃垂眸盯着交握的两只手,银链在腰间发出细碎的轻响。她记得上个月初见冷天风时,这少年缩在月璃身后的模样——那时她就该用锁魂链穿透他的琵琶骨,逼着月璃签下主仆契约。可这孩子偏要护着他,甚至用狐火焚毁了她准备的契约玉简。
"九尾天狐的精血,可是修仙界最珍贵的药引。"她忽然伸手捏住冷天风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少女的体温还留在他腕间,可眼前这人的指尖冷得像冰,"你眼底的贪婪我见得多了——说,是不是想等她化形时吞了她的内丹?"
冷天风浑身血液都要冻住了。他看见锦璃袖口的锁魂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看见她耳坠上的倒钩轻轻晃出寒芒,忽然想起月璃说过,锦璃的银链能锁住修士的灵脉。喉间泛起本能的战栗,却在触及少女拽着自己狐尾的力道时,突然找回声音:"我没有...我只是..."
"姐姐!"月璃突然张开双臂挡住冷天风,九条狐尾在身后竖起如炸开的蒲公英,"他连灵根都没有,怎么可能害我?上次你带的那个灵宠受伤,还是他帮着包扎的呢!"琥珀色瞳孔泛起水光,尾尖却卷着冷天风的手指轻轻摇晃,像在传递某种温度,"你答应过不吓他的!"
锦璃指尖的力道骤然松了。她看着月璃发间那枚冷天风送的碎玉簪,想起百年前在雪原捡到这孩子时,她浑身是血却固执地护着一只冻僵的小兽。银链在掌心缠成圈,链尾倒钩刺破掌心却不觉疼——这孩子总把别人的伤口看得比自己重要,却不知道人心比妖魔更可怕。
"若是哪天他敢伤你..."她忽然拽过月璃的手,在其掌心印下道锁魂咒,"我会用这咒印抽了他的筋,编成活的风铃挂在你窗前。"银链绕过冷天风脖颈时,少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却见月璃突然踮脚吻了吻锦璃眉心,狐尾卷着她的手腕晃成小卷:"姐姐最好了——明天陪我们去摘星芒果好不好?冷天风说要用灵根引开结界的守鹤呢!"
锦璃看着少女掌心的咒印渐渐隐去,忽然叹了口气。她的银链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却在冷天风受惊的瞬间化作流光钻入袖口。指尖掠过月璃发间碎琼,她忽然俯身凑近少年,声音轻得像夜风:"若让我发现你眼底的贪婪..."尾音消散时,月璃已拽着冷天风滚回床上,狐尾裹住两人像团雪白的茧。
"知道啦知道啦!"月璃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困意,"姐姐快去睡吧...冷天风给我编的花环还在窗台上呢..."
锦璃站在月光里看了他们许久。冷天风蜷缩在狐尾堆里,却仍用手臂护着月璃的头,像只笨拙的小兽。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化形那年,也是这样用尾巴护着受伤的老狐狸,却被人类修士剖开丹田取丹。银链在袖中轻轻颤动,她转身时,听见月璃含糊的呓语:"...姐姐别吓他...他的灵根...一定很好看..."
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锦璃摸着掌心未愈的伤口,忽然笑了——这孩子终究要学会人心险恶,可在此之前...她袖中银链骤然化作流光,在庭院里布下十七道锁魂阵。月光掠过阵纹时,每道银链都映出冷天风蜷缩的影子,却又在瞬间碎成光点。
或许,再给这孩子三个月时间。她望着寝室窗台上晃动的琼花影,指尖抚过腰间的九节银链——若三个月后这少年仍未露出破绽,她便亲自为他求一枚聚灵丹。毕竟...月璃眼底的光,已经很久没这么亮过了。
锦璃袖中银光一闪,九节锁魂链骤然在掌心聚成枚精致项圈。月光下,银链编织的花瓣纹路泛着幽蓝微光,每片花瓣尖都藏着细小倒钩,正是前日她用来穿透三阶妖兽咽喉的杀招改良版。月璃正抱着冷天风的胳膊打盹,狐尾尖还卷着少年衣角,见状猛地睁开琥珀色眼睛,睫毛上的露珠抖落在项圈上,溅起细碎冰晶。
"姐姐又乱搞什么呀!"她晃着毛茸茸的尾巴爬起来,发间玉兰花簪歪得快掉下来,"上次你给阿黄戴的铃铛,害它一跑就冒火星子!"狐尾啪嗒拍在锦璃手背上,把项圈拍得滑落在地,"冷天风才不是阿黄呢!"
冷天风盯着地上的银链项圈,掌心沁出薄汗。他认得这链子——三日前在藏书阁,他偷听到外门弟子议论,说锦璃长老的锁魂链能直接勾住修士灵脉,戴上的人若起异心,链子就会像活物般钻进皮肉。可少年想起昨夜月璃用狐尾替他挡住失控的雷劫术,想起她把最甜的星芒果尖掰给自己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指尖便不受控地伸向项圈。
"如果能让姐姐放心..."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指腹触到银链时,月璃突然尖叫着扑过来,九条狐尾同时卷住他手腕。少女的鼻尖几乎碰到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呼吸里还带着睡前偷吃的灵莓甜味:"笨蛋!这是锁魂链改的项圈呀!上次阿彦师兄被妖怪附身,就是被这链子抽掉半条灵脉!"
锦璃挑眉看着满地打滚阻止冷天风的少女,袖中银链发出细碎的嗡鸣。她当然知道这项圈的威力——每道倒钩都淬了她独门的噬心散,若冷天风真有二心,不出三日便会化作一滩血水。可当她看见月璃用狐尾把项圈扫到床底,自己却被银链倒钩划破掌心,鲜血滴在冷天风衣襟上时,指尖忽然一颤。
"姐姐最坏了!"月璃举着流血的手控诉,狐尾却把冷天风护在身后,"明明说过不吓他的!上次用冰棱子堵他门口就算了,这次还想拿锁魂链拴人!"少女越说越气,尾尖的冰晶噼里啪啦往下掉,在青砖上冻出成片霜花,"冷天风是要和我一起摘星芒果的!才不是什么宠物!"
冷天风怔怔地看着月璃发间炸开的冰晶,看着她掌心的血珠滴在自己袖口,忽然想起半个月前,这孩子为了帮自己找治伤的灵草,在秘境里被高阶妖兽抓出三道血痕。那时她也是这样把他护在身后,用还没完全化形的狐爪挥出冰墙,明明怕得发抖,却偏要仰着下巴说"我可是有九条尾巴的"。
"月璃..."他伸手想替她包扎,却被少女拍开。月璃气鼓鼓地瞪着锦璃,忽然弯腰从床底捞出项圈,九条狐尾同时发力,竟将银链生生拧成麻花状。冷天风听见链子里传来妖兽般的嘶吼,看见月璃鼻尖沁出细汗,却固执地咬着下唇,直到银链彻底碎成光点才罢休。
"以后不许再弄这些坏东西!"她把碎链往锦璃怀里一塞,狐尾卷着冷天风的手往自己衣襟里按,"你摸!他心跳得好快!都怪你!"少年指尖触到少女心口跳动的温度,耳尖瞬间红透,却听见锦璃忽然轻笑出声。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锦璃捏着碎成粉末的银链,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她看着月璃把冷天风的手按在自己狐尾上顺毛,看少年耳尖红得快滴血,忽然想起百年前自己护着老狐狸时,也是这样不许任何人靠近。袖中悄悄召回最后一道银链碎片,她转身时,听见月璃气呼呼的嘀咕:"下次再这样,我就用狐火烤你的灵酒坛子!"
夜风卷着玉兰花掠过寝室,冷天风看着月璃蹲在地上检查自己有没有被银链划伤,狐尾尖轻轻扫过他指尖。少女掌心的血已经止住,却仍撅着嘴往他手上吹凉气,像在哄受伤的小动物。他忽然想起项圈碎掉时,月璃眼里跳动的火光——那不是九尾天狐的威慑,而是纯粹的、小孩子式的愤怒。
"其实..."他轻声开口,指尖蹭过少女狐尾上的绒毛,"如果是为了保护你,我真的愿意..."
"笨蛋!"月璃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狐尾卷着他的手腕晃得生疼,"保护这种事,让有九条尾巴的人来做就好啦!"她从袖口掏出颗糖霜栗子塞进他嘴里,栗子壳上还沾着她的体温,"再敢说戴项圈的傻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冻成冰棍!"
冷天风咬着栗子笑起来,甜腻的浆汁混着少女指尖的铁锈味,在舌尖化成温热的团。他看着月璃气鼓鼓地替自己整理衣襟,看她发间玉兰花簪上的碎玉片晃成光斑,忽然觉得,比起项圈上的倒钩,此刻缠绕在腰间的狐尾,才是真正让人无法挣脱的锁链——那是用糖霜栗子和琼花辫子编成的、最柔软的羁绊。
锦璃站在门外听完这一切,袖中的银链碎片忽然化作流萤。她望着窗台上月璃新养的灵雀,看着那小鸟正用喙啄冷天风送的碎玉簪,忽然轻笑出声。或许这孩子说得对——有些羁绊,从来不需要用锁链来维系。
毕竟,能让九尾天狐自愿折断银链的人,大概真的值得赌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