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蛛丝般缠绕着石板路,艾琳蜷缩在褪色的蕾丝伞下,裙摆沾满泥浆。她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捏着那半个沾着雨水的苹果,果皮上浅浅的齿痕还泛着新鲜的光泽。这个清晨她已经在排水沟里翻找了三小时,指甲缝里嵌满腐叶与碎石,此刻却像捧着珍宝般凝视着这截意外之喜。
饥荒在第七个霜降月彻底击垮了贫民窟,艾琳最后一次见到父母时,母亲怀里襁褓中的弟弟已经没了呼吸。如今她学会在贵族马车经过时躲进阴影,看着金丝帷幕后闪过的银盘,那些装着**烤鹅与玫瑰蛋糕的餐盘,最终都会坠入广场中央沸腾的强酸池。升腾的白雾中,连残渣都不会留下。
苹果表皮沁出的水珠滑过她的手腕,远处钟楼传来十二声闷响。艾琳忽然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云层缝隙间掠过几道绯色残影——是血族在高空巡弋,他们雪白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这些永生者总在午夜出没,而贫民窟的孩子们早就学会在月光浸透窗台前,用木板钉死所有通风口。
"至少能活过今天。"她轻声对自己说,犬齿无意识地抵着下唇。远处传来贵族小姐们的银铃般的笑声,艾琳将苹果贴在胸口,转身钻进潮湿的巷道。转角处的破镜碎片映出她的身影:沾满污垢的金发间别着褪色的雏菊发卡,蓝眼睛里跳动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火焰。
当腐臭的汗味混着铁锈气息骤然逼近时,艾琳几乎本能地矮身翻滚。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像头饿狼般扑了个空,指甲在她方才站立的墙面上抓出五道白痕。她攥紧苹果后退,看到对方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疯狂的光,破洞的衬衫下肋骨根根分明,与她昨夜在解剖室窗外瞥见的尸体别无二致。
雨丝突然变得冰冷刺骨,艾琳转身奔进迷宫般的巷陌。积水在她脚下炸开银花,身后传来重物撞翻木箱的声响。她熟悉这些曲折的巷道,六岁那年父亲曾带着她用粉笔标记逃生路线,此刻腐坏的木板与倾倒的垃圾桶都成了天然屏障。当男人第三次被垂落的晾衣绳绊倒时,艾琳已跃上歪斜的屋檐,潮湿的瓦片在她掌心沁出凉意。
"小东西!把吃的交出来!"男人的嘶吼在雨幕中破碎。艾琳猫着腰在屋檐间跳跃,突然瞥见巷尾那尊生满青苔的天使雕像——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祷告处。她的心脏猛地抽痛,却在落地瞬间甩出半块鹅卵石。男人下意识偏头的刹那,艾琳如同黑豹般俯冲而下,沾着泥浆的鹿皮靴精准踏住他的脚背,右肘重重砸向他后颈凹陷处。
闷哼声被雨声吞没,男人瘫软在地时,艾琳还保持着防御的姿势。她盯着对方起伏的胸口,指尖抚过方才撞击的位置——那里有块暗红色胎记,形状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绣在她裙角的玫瑰。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滴落,苹果的清香混着血腥气在齿间萦绕。艾琳弯腰捡起滚到墙角的苹果,这才发现果皮上多了几道深深的抓痕,如同命运刻下的印记。
腐木屋檐下,艾琳的犬齿刚要刺破苹果鲜嫩的果肉,猩红雾气突然从青砖缝隙中升腾而起。半个苹果诡异地悬在半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冰晶,接着如遭无形之手牵引般,径直飞入雨幕深处。
"谁——"愤怒的质问卡在喉间,艾琳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泛着血光的银灰色瞳孔。雨丝在那道身影周身凝滞成珠,绯色斗篷下的皮肤苍白如纸,耳尖削薄的弧度折射着冷冽的光。血族贵族指尖缠绕着幽蓝咒印,方才夺走苹果的暗红雾气正顺着她的袖口缓缓消散。
艾琳的后背重重撞上斑驳的砖墙,发间雏菊发卡被震落在地。她攥紧裙摆下藏着的碎玻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对方踏着悬浮的血滴缓步逼近,绣着荆棘暗纹的长靴碾过艾琳方才遗落的鹅卵石,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身手倒也是敏捷。"贵族轻捻结霜的苹果,冰晶在她指尖碎裂成细小的星芒,"喂,谁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带着血腥味的吐息拂过艾琳泛红的脸颊,对方突然俯身,冰凉的指尖扣住她的下巴,"小杂种,在永夜城,蝼蚁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雨帘在血族贵族周身诡异地凝滞,她银灰色的瞳孔泛起暗芒,纤长手指捏着结霜的苹果轻轻转动,冰晶碎裂的声响如同死神的低语。"回答我的问题,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贵族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传来,不带一丝温度,"不然,我就把这个苹果丢进溶解池。要是没有这个苹果,你就饿死了吧。"
艾琳的后背紧紧贴着潮湿的砖墙,喉咙发紧。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指尖流转的咒印,那些幽蓝纹路仿佛随时会化作锁链将她捆住。方才还攥着碎玻璃的手此刻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她咬着嘴唇,缓缓垂下头,不敢再与那双危险的眼睛对视。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贵族的手指突然用力,掐得艾琳下巴生疼。
"艾......艾琳,十岁。"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发颤的尾音被雨声吞没。
"十岁?"贵族挑起苍白的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绯色斗篷下突然探出几缕血色雾气,如蛇般缠绕住艾琳的脚踝,"可看起来比贫民窟的老鼠还瘦小。"
"可能九岁......"艾琳瑟缩着往后躲,却被对方用魔法禁锢在原地,"艾琳记不清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半个苹果上,酸涩的口水在嘴里打转。自从父母离世后,她早已数不清度过了多少个饥肠辘辘的日夜,如今这近在咫尺的食物,却比天边的月亮还要遥远。
血族贵族松开禁锢艾琳下巴的手,银灰色眼眸像精密的天平般上下打量着她。指尖缠绕的幽蓝咒印突然化作锁链,灵巧地绕过她的脖颈,末端悬着的苹果在雨中轻轻摇晃,宛如诱饵。“身手这么敏捷,怎么练的?”她的声音像是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探究。
艾琳被迫仰起头,脖颈传来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雨水顺着睫毛滑进眼睛,刺痛中她艰难开口:“艾琳没有父母,为了活着,就去翻垃圾……”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七岁那年在腐臭的垃圾堆里与野狗争夺发霉面包,被咬伤的小腿至今还留着狰狞的疤痕,“为了防止被人抢走食物,就拼命跑,遇到危险就躲,慢慢地,身手就敏捷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被雨声淹没。
贵族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咒印锁链骤然收紧,艾琳被迫向前踉跄半步。“倒是可以好好练练。”绯色斗篷无风自动,一道血色雾气卷着半块苹果悬浮在艾琳鼻尖,香甜的气息让她胃部一阵抽搐,“你愿意留在我这里吗?”贵族的指尖划过艾琳沾满污垢的脸颊,“我可以给你吃不完的食物,干净的衣服,还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玩味,“让那些抢走你食物的人再也不敢靠近。”
雨幕中,血族贵族周身的血色雾气与冰冷的雨水交织,形成诡异而诱人的漩涡。艾琳盯着眼前的苹果,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饥饿与恐惧在胸腔里激烈交锋。她知道永夜城的血族从不会做亏本的交易,但此刻,那个承诺却像暗夜中的烛火,危险却又难以抗拒。
猩红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血族贵族修长的手指猛地收紧。冰晶包裹的苹果在她掌心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果肉混着碎冰如血雨般簌簌坠落,砸在艾琳脚边的水洼里,惊起细小的涟漪。
"现在,你还犹豫吗?"贵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银灰色瞳孔中跳动着危险的光芒。绯色斗篷下伸出的血色雾气如同触手,缠绕上艾琳颤抖的手腕,冰冷的触感仿佛毒蛇吐信。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艾琳看着满地狼藉,眼眶瞬间酸涩。那半个苹果本是她支撑到下一个黎明的希望,此刻却化作一滩烂泥。雨水冲刷着地面的残渣,混合着她的绝望,一同流入下水道的缝隙。
"我想让你活你就可以活,不想让你活你就得死。"贵族突然俯身,苍白的脸几乎贴上艾琳的额头,带着血腥味的吐息喷在她脸上,"我做事还要你管吗?"幽蓝咒印在她指尖流转,下一秒,艾琳的脖颈便传来刺骨的寒意——不知何时,一道血色锁链已经缠上她的咽喉。
"再问你一遍,"贵族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传来,尾音拖得很长,充满威胁的意味,"待不待在我身边?"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血族的威压如实质般笼罩着艾琳,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雨声中回荡。
艾琳的喉结在锁链下艰难滚动,腥甜的铁锈味突然漫上舌尖——不知何时,尖锐的咒印已刺破她脖颈皮肤。血族贵族指尖轻轻摩挲着锁链,银灰色眼眸映出少女涨红的脸,像是在欣赏精心雕琢的猎物。
"我..."艾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痛让她找回一丝清醒。记忆突然闪回三天前,同样是这样绝望的饥饿,她在巷口撞见被贵族丢弃的面包,却被三个流民追着殴打,直到额头撞上墙角才保住半块硬面包。此刻地面上的苹果碎渣正被雨水冲向阴沟,混着泥浆的汁水像极了那天她嘴角的血迹。
"回答错了,"贵族突然轻笑,锁链骤然收紧,艾琳眼前炸开细密的金星,"你连犹豫的权利都没有。"血色雾气顺着她的鼻腔钻入,带来令人作呕的腐臭与莫名的眩晕感。远处传来贵族马车驶过的声响,镶嵌银钉的车轮碾碎积水,混着奢靡的香水味掠过雨幕。
艾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破碎的冰晶随着呼吸扎进喉咙。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体温,想起父亲用最后力气塞进她怀里的半块干酪,想起每个蜷缩在漏雨屋檐下的寒夜。当锁链再次收紧时,她猛地抬头,蓝眼睛里燃烧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火焰:"我...待!"嘶哑的嘶吼惊飞了屋檐下的乌鸦,在雨中溅起一片黑色的涟漪。
贵族松开锁链的瞬间,艾琳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对方用脚尖勾起她的下巴,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满意的笑意:"早该这样。"血色雾气化作丝带缠上她的手腕,幽蓝咒印在皮肤下闪烁,"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东西了。"
艾琳瘫坐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雨水冲刷着脖颈伤口,却冲不散皮肤下那抹幽蓝咒印散发的诡异寒意。血族贵族的绯色斗篷在雨中猎猎作响,化作雾气的锁链正顺着她的手腕蜿蜒而上,最终没入袖口消失不见。远处钟楼传来沉闷的钟声,惊起一群在废墟间觅食的乌鸦,黑压压的羽翼遮蔽了半边天空。
她低头盯着掌心若隐若现的咒印纹路,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永夜城的血族,连影子都带着诅咒。"可此刻,那些刻在皮肤下的神秘符号,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方才被捏碎的苹果残渣就在脚边,混着泥浆的果肉早已失去光泽,却依然顽固地散发着淡淡的甜香——那是她过去三个月里,离食物最近的一次。
"记住,从现在起,你的命属于我。"贵族的声音像是裹着寒冰,却在艾琳耳中化作温暖的炉火。她恍惚看见母亲曾用破旧的毛毯将她裹紧,父亲在寒风中用体温焐热她冻僵的双脚。而现在,那些记忆都随着饥荒和瘟疫一同埋进了乱葬岗。
喉间的血腥味还未散去,艾琳却突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惊得贵族微微挑眉。"起来。"对方不耐烦地甩出一道血色雾气,将她整个人拽着站起,"别弄脏我的斗篷。"
艾琳踉跄着站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咒印。也许这印记会成为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也许等待她的是比翻找垃圾更可怕的命运。但此刻,当胃部传来久违的饥饿抽痛,当她想起那些饿到出现幻觉的夜晚,所有恐惧都变得微不足道。
"只要能活下去。"她在心底默念,看着贵族转身时斗篷扬起的绯色残影,跟上脚步的瞬间,发间那朵褪色的雏菊发卡被雨水冲落,消失在永夜城潮湿的街巷里。
穿过缀满荆棘纹章的青铜大门时,艾琳的鹿皮靴在镶嵌黑曜石的地砖上打滑。穹顶垂下的水晶吊灯将血色光晕投在墙面,照得那些浮雕的血族骑士仿佛随时会从壁画中走出。贵族头也不回地穿过回廊,绯色斗篷扫过鎏金扶手,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幽蓝咒印。
"到了。"冰冷的女声在空荡的长廊炸开。雕花木门轰然洞开,蒸腾的水汽裹挟着柑橘与雪松的香气扑面而来。艾琳踉跄着跌进浴室,后腰撞上贴满孔雀蓝瓷砖的浴池边缘。头顶的壁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抬手遮挡——镜中倒映出的,是个浑身污垢、发丝打结的小怪物,唯有眼睛还闪着倔强的光。
"给你5分钟清理好自己。"贵族倚在门框上,修长手指把玩着凝结在发梢的冰晶,"我不希望我的庄园被污染。"血色雾气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在地面勾勒出倒计时的咒文,幽蓝的数字从5开始跳动。
艾琳扑向堆满玫瑰花瓣的铜制浴桶,粗布裙摆被水浸透的瞬间,她才惊觉自己的皮肤布满青紫的伤痕。水流冲刷着结痂的伤口,刺痛让她眼眶发酸。记忆突然闪回贫民窟的公共水井,那里永远排着长队,孩子们为了一勺浑浊的水打得头破血流。而此刻,温热的水流却源源不断地从雕花龙头涌出,带着她从未闻过的昂贵香氛。
倒计时咒文跳到2时,艾琳慌乱地抓过沉香木梳。打结的金发被扯得生疼,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机械地擦拭着身体,直到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当最后一声咒文消散在空中,她裹着绣满银线的浴巾冲出浴室,却撞进一片猩红雾气里。
"真是个脏东西。"贵族嫌弃地甩了甩手腕,雾气化作丝带卷走艾琳手中滴水的浴巾。对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发抖的身躯,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不过没关系,从明天开始,我会把你身上的蝼蚁气息,一点一点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