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于鹏举轻手轻脚掀开废弃驿站的破棉帘,见秦叶正倚着断壁擦拭玉簪,忙堆起笑凑过去:"娘子,今日带您去个好地方填肚子。"他牵着缰绳的手比往常更殷勤,鞍上还多了个油纸包,里面是秦叶爱吃的糖桂花糕。
两人策马行了半盏茶工夫,前方忽然现出朱漆酒肆,飞檐下悬着八盏琉璃灯,连门槛都透着股富贵气。于鹏举抢先下马,亲自扶秦叶踩着马凳落地,指尖触到她袖口时,耳尖又悄悄红了红。
二楼雅间里,青玉盘盛着水晶虾仁饺,青瓷碗浮着金丝燕窝粥,连碟子里的酱菜都雕成了蝴蝶形状。秦叶挑眉用银匙搅了搅碗里的雪燕,紫瞳映着暖黄烛火:"倒是舍得下血本。"
于鹏举忙不迭给她斟茶,袖口蹭到了桌上的鎏金香炉:"娘子喜欢便好。昨儿那事是我思虑不周,这顿饭就当赔罪。"他望着秦叶咬下桂花糕时,发间玉簪随动作轻晃的模样,忽然想起昨夜她捏着因果丝线的冷脸,后颈又微微发寒。
"不错,还知道带我吃饭了。"秦叶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忽然抬眼盯住他。于鹏举浑身一僵,却见她指尖忽然拂过他耳畔,夹走一片不小心沾到的糕点碎屑:"下次再敢帮那醉鬼说话——"她尾音拖长,指尖凝出半缕紫光,却在碰到他衣领时化作星芒消散,"就罚你每日清晨去城西买糖粥,要加三倍莲子的那种。"
"娘子说啥就是啥!"于鹏举立刻堆起笑,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他望着秦叶舀起燕窝时,玉簪上碎玉轻轻相撞的模样,忽然觉得这顿破费的早膳,竟比仙府里的琼浆玉露还甜上几分。
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棂外,鎏金酒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于鹏举替秦叶斟茶时,不经意瞥向楼下回廊,只见紫檀木屏风后转出个身影——月白襦裙绣着银线缠枝莲,外罩天水碧纱衣,腰间羊脂玉坠子随步轻晃,说不出的雅致贵气。更惹眼的是她未施粉黛的面容,柳叶眉下一双杏眼水波盈盈,唇角不点而朱,在满室锦衣华服的男子间格外醒目。
"这酒楼平日连小厮都穿绸裹缎,女子却鲜少涉足..."于鹏举望着那女子在临窗雅座坐下,见她抬手唤来小二时,腕间累丝金镯滑到手肘,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心中暗忖。周围桌案的富家子弟们已纷纷交头接耳,有人碰了碰同伴肩膀,挤眉弄眼地朝那方向努嘴;更有大胆的直接起身,装作路过屏风旁偷瞄。
那女子却似浑然不觉,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竟哼起了江南小调。于鹏举注意到她素白袖口挽起寸许,腕间一道淡红伤痕蜿蜒至掌心,像是被利器划过的痕迹。正疑惑时,忽闻她开口点单,声音清润如珠落玉盘:"要两碟水晶糕,再加壶碧螺春。"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贵气,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店小二都立刻哈腰应下,跑得比平时快了三分。
"能独自来这等场所的女子..."秦叶忽然用银匙敲了敲碗沿,紫瞳似笑非笑地扫过他的神色,"莫不是哪家隐世仙门的贵女?或是..."她指尖漫不经心划过桌沿,鎏金纹路间泛起细微紫光,"别是来寻咱们麻烦的因果客?"
于鹏举猛地回神,忙不迭摇头:"娘子说笑了,她瞧着不过是寻常富家小姐..."话未说完,却见那女子忽然转头望来,杏眼中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竟像是听见了楼上的私语。
他后颈蓦地泛起凉意,下意识按住腰间乾坤袋,却触到袋中前日滕曜然留下的酒葫芦——那醉鬼临走前说过什么来着?"这世道看似太平,可藏在金玉堆里的刀尖,比荒野里的鬼修更要人命..."
秦叶指尖的紫光骤然盛了三分,鎏金桌面上突然爬满蛛网状的因果丝线,将于鹏举的袖口轻轻缠住。她慢悠悠转动着手中的银匙,紫瞳里翻涌的业火几乎要将楼下那抹月白色灼穿:"于鹏举,你这眼神是要钉在人家裙角上了?"
银匙撞击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于鹏举手腕一抖。他这才惊觉自己盯着那女子的时间竟久得离谱,慌忙收回目光时,后颈已被冷汗浸透。抬眼正对上秦叶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正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可每擦一下,缠在他袖口的丝线就收紧一分,疼得他暗暗吸气。
"娘子误会了!"他赔着笑往秦叶身边蹭了蹭,发间束冠上的玉坠子晃得乱响,"我就是瞧着她腕间那道伤...像极了当年在不周山见过的符篆灼痕..."话未说完,腰间突然一紧,竟是秦叶用因果丝线勾住了他的玉带。她倾身凑近,发间碎玉蹭过他鼻尖,声音却甜得发腻:"哦?原来你还记得不周山的事?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那身月白罗裙呢。"
楼下忽然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那月白襦裙的女子似乎察觉到楼上的视线,抬手将袖口又往下扯了扯,遮住了那道可疑的伤痕。于鹏举喉结滚动,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秦叶指尖已抵上他眼皮,冰凉的触感混着淡淡的威胁:"再敢乱看——"紫光在她指尖凝成针尖大小的芒点,"我就把你这双招蜂引蝶的眼睛,炼成能看清十里外因果线的傀儡眼如何?"
"不敢了不敢了!"于鹏举忙不迭低头盯着碗里的燕窝,连耳根都红得要滴血。余光瞥见秦叶将银匙重重插进糖桂花糕里,溅起的碎屑沾在她指尖,竟像极了方才那道紫光。他忽然想起滕曜然临走前的调侃:"你家娘子这因果线啊,比月老祠的红绳还霸道三分。"此刻被丝线缠得动弹不得,才惊觉这醉鬼倒是说了句大实话。
于鹏举的耳朵几乎要烧起来,被因果丝线缠成麻花的双手在桌下拼命挣扎,却惹得秦叶腕间金镯叮铃作响。她斜倚在雕花木椅上,用银匙拨弄着盘中金丝燕窝,紫瞳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交头接耳的富家子弟——几人正对着他们雅间的方向指指点点,显然注意到了这对"动静过大"的夫妻。
"娘子!"他压低声音,发间玉簪都因晃动摇出了细缝,"二楼雅间的屏风...透、透风!"这话倒不全是虚张声势,镂空的缠枝莲纹屏风此刻正将两人的姿态影影绰绰地投在走廊上,他被丝线吊得微微前倾的模样,远远看去竟像在向秦叶行大礼。
秦叶忽然轻笑出声,指尖微动,缠在他腰间的丝线骤然收紧,将于鹏举猛地拽向自己。他踉跄着撞进她广袖间,鼻尖萦绕着雪松香粉与血腥气交织的熟悉味道,听见她在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笑:"羞耻?昨夜在废弃驿站,你替那醉鬼求情时,怎么不知羞耻?"话音未落,指尖已勾住他束冠上的玉坠,轻轻一扯,墨发如瀑倾泻而下,遮住了他爆红的耳尖。
楼下不知谁碰翻了茶盏,哗然声中,秦叶抬眼望向呆立在屏风外的店小二。那小厮显然被雅间内的动静惊到,捧着托盘的手抖得厉害,连桂圆糕都掉了两块在地上。她指尖漫不经心地将于鹏举的发丝绕成发结,忽然扬声开口,语气甜得像裹了蜜:"店家,可有金丝项圈卖?我家这位..."她垂眸扫过怀中局促不安的男子,唇角勾起恶劣的弧度,"总爱乱看风景,得拴起来才省心。"
"秦、秦叶!"于鹏举猛地抬头,却撞进她眼中明晃晃的戏谑。因果丝线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脚踝,只要她指尖一动,他就得像牵线木偶般跪在她脚边。周围桌案的议论声骤然变大,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憋笑憋得肩膀直颤。他从来没像此刻这样感激屏风的镂空花纹——至少那些好事者看不清他此刻通红的眼眶,还有...腰间被丝线勒出的那道红痕。
"项圈没有,不过小店有鎏金牵马绳..."店小二的声音带着颤音,显然搞不清这对夫妻是在调情还是动真格。秦叶指尖的紫光突然散去,将于鹏举的发丝一把揉乱,广袖扫过桌面时,金丝燕窝粥的涟漪中倒映出她似笑非笑的脸:"罢了,先记着这笔账。"她忽然抽出腰间的鎏金软鞭,甩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日若敢少了城西的糖粥,就用这鞭子替你回忆回忆何为'羞耻'。"
秦叶用鎏金软鞭敲了敲桌沿,紫瞳微眯盯着楼下那抹月白色身影。小二刚要退下,却被她指尖突然弹出的因果丝线缠住手腕,疼得差点打翻托盘:"等等。"她用银匙指了指临窗而坐的丁心怡,碎玉发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楼下那女子什么来历?竟独自来这金贵地方喝早茶。"
店小二额角沁出冷汗,望着缠在手腕上的紫光欲哭无泪:"这位夫人...小的们只管端茶送水,实在不知客人们的底细..."话未说完,忽见秦叶指尖又凝出半缕丝线,忙不迭补充,"不过听人唤她丁姑娘,单名一个'心'字...其余的、其余的小的真不知情啊!"
"丁心怡?"秦叶松开丝线,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软鞭上的红宝石坠子。这名字听着倒像个书香门第的闺秀,可哪有千金小姐独自出入这等鱼龙混杂的酒楼?她抬眼望去,正见丁心怡用帕子掩口轻咳,露出的指尖上戴着枚式样古朴的青铜指环——那纹路竟与不周山禁地的符篆有几分相似。
"罢了,待我亲自会会她。"秦叶忽然起身,广袖扫过桌面时,金丝燕窝粥泛起细小的涟漪。于鹏举慌忙拽住她袖口,却被因果丝线轻轻弹开:"娘子!这酒楼人多眼杂,万一她..."
"嘘——"秦叶转身时,发间玉簪擦过于鹏举鼻尖,碎玉相撞发出清响,"你且坐着吃桂花糕,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人已化作道紫影掠出雅间,软鞭在廊柱上轻轻一缠,便借力跃到了丁心怡身后的屏风上。
楼下顿时响起抽气声。丁心怡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唇角却仍挂着淡淡笑意,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一出。她不慌不忙放下茶盏,对着案上铜炉升起的青烟轻轻呵了口气,炉中竟突然绽开一朵金色莲花,花瓣上流转的符文正是不周山秘传的障眼法。
"秦叶仙子的因果线,果然名不虚传。"丁心怡转身时,月白襦裙扫过地面,腕间那道淡红伤痕在紫光中若隐若现,"不过贸然对我出手,怕是要误了仙子寻人的正事呢。"
雅间里,于鹏举攥着半块糖桂花糕,望着楼下交缠的紫金光影,忽然想起滕曜然说过的"金玉堆里的刀尖"。此刻他只盼着秦叶的软鞭别真的抽到那什么丁心怡身上——否则这早膳,怕是要吃出人命来了。
"相公,磨蹭什么?"秦叶的软鞭已缠上于鹏举的脖颈,紫瞳里映着酒楼外渐起的风沙。他慌忙将银票往店小二手里一塞,瞥见丁心怡正优哉游哉地拨弄着茶盏,忽然福至心灵,指节叩了叩她桌案:"这位丁姑娘的账,一并结了。"
丁心怡挑眉抬头,杏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秦叶却冷笑一声,指尖因果线突然缠住两人后心,于鹏举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置身荒郊野外。黄沙卷着枯叶掠过脚面,远处传来孤狼的嚎叫声,他踉跄着扶住块歪脖子树桩,这才发现丁心怡竟也被传送至此,正捏着片草叶逗弄脚边的沙蝎。
"你倒是大方。"秦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于鹏举抬头,只见她斜倚在断墙上,软鞭卷着枚铜钱在指尖打转,"用我的钱替别的女子付账,胆子见长啊?"话音未落,铜钱"铮"地钉入他发间三寸处,惊得他头发丝都在发抖。
丁心怡轻笑出声,指尖草叶骤然化作青铜符篆,在沙地上画出半朵金莲:"秦仙子莫急,这位于公子的银子,本宫日后自会加倍奉还。"她起身时,月白襦裙上竟未沾半点尘土,腕间伤痕在暮色中泛着金光,"不过眼下...你们闯了不周山的禁地,怕是得跟我走一趟了。"
于鹏举猛地抬头,这才注意到丁心怡腰间羊脂玉坠不知何时换成了块刻着"护山"二字的青铜令牌。秦叶指尖的紫光突然大盛,却在触到那令牌的瞬间如沸油遇水般滋滋作响。远处沙丘后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隐约可见金甲卫的轮廓正踏沙而来,每一步都在地面烙下玄奥的符文。
"早知道就该让那醉鬼付饭钱..."于鹏举苦着脸,看着秦叶挥鞭劈向沙暴的背影,忽然想起酒楼账单上那串吓人的数字——此刻被传送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竟比被娘子剜去眼睛还让人头疼三分。
秦叶甩鞭震碎迎面而来的沙暴,紫瞳在漫天黄沙中亮起妖异的红光。她足尖轻点地面,因果丝线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瞬间将于鹏举护在身后,同时在三人周围织出一道半透明的紫色屏障。方才还飞沙走石的荒野突然静得诡异,连丁心怡脚边的沙蝎都僵在原地,尾刺上的毒汁凝而不落。
“别担心,”秦叶头也不回,指尖将于鹏举攥得发皱的衣袖拂平,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这方圆十里的沙暴...不过是我用因果线织的幻境罢了。”话音未落,屏障外的沙丘突然扭曲变形,化作万千紫金色光点,露出真实的戈壁地貌——碎石间零星长着几株枯黄的骆驼刺,远处倒是真有队商队正缓缓前行,铜铃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丁心怡的杏眼微微睁大,指间的青铜符篆“噗”地熄灭。她望着自己方才画出的金莲印记在紫光中烟消云散,唇角却仍挂着从容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伤痕:“秦仙子果然名不虚传...这等因果幻术,竟能在我不周山的护山大阵里强行开辟空间。”
“不周山?”秦叶转身时,软鞭已缠上丁心怡的脖颈,紫光顺着鞭身爬向她咽喉,“我倒要问问——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究竟是哪路毛神座下的蝼蚁?”她指尖微动,丁心怡的双脚竟被突然钻出的因果藤蔓死死缠住,连腰间青铜令牌都泛起裂纹,“敢在我面前提不周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于鹏举攥着腰间的乾坤袋,忽然摸到前日滕曜然留下的酒葫芦。醉鬼临走前塞给他的玉简里,似乎提过不周山护山使的...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刚要开口提醒,却见秦叶的软鞭已抵住丁心怡眉心,紫光大盛中,少女腕间伤痕突然绽开金色符文,如锁链般缠住因果丝线。
“我是谁不重要,”丁心怡被勒得微微仰首,却仍笑得从容,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秦仙子若想知道‘因果镜’的下落...或许该先松开这条鞭子?”
风沙忽然卷着驼铃声扑来,将于鹏举的惊呼声揉得粉碎。秦叶的指尖在离她眉心三寸处顿住,紫瞳里翻涌的业火中,竟倒映出丁心怡腕间那道正在发光的伤痕——那分明是用上古符篆刻下的禁锢印记,和她在不周山禁地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