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练习环节在叶手中的剑被一枪挑飞后结束，千夏葵将毛巾递给少女，看着有些沉默的后辈，她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琢磨了好一会后。
“感觉...小龙胆最近是不是有心事的样子？”
“嗯？”
少女闻言似是愣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着千夏葵眨了眨眼：“我自己的话倒是觉得还好...千夏姐姐觉得我最近不认真吗？”
“那倒不是。”被这么反问起来的千夏葵有些苦恼地歪起脑袋：“倒不如说，小龙胆的实力一直在稳步提升才对...”
双手撑起长椅的边缘，向后一跃，垂着脑袋的叶盯着自己晃悠的脚尖：“...可能是假期快要结束了吧？”
“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挨着少女坐下之后，仰起脑袋望向天花板的前辈拖长声调：“啊~想起来姐姐小时候也很讨厌上学呢，要帮小龙胆订票吗？”
“...那就麻烦千夏姐姐了。”
...
最近...确实多少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
返程之日的午间，拖着行李，叶搭上了返回明觉町的新干线。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后，高铁在不久后缓缓发动，少女出神地望着窗外开始逐渐倒退的风景。
或者说具体一点的话，是从那次跟干部作战之后，就开始有这种感觉了，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自己也没有跟千夏姐说谎。
这种不安...确实随着假期的期限临近而缓慢地增长着。
恐惧吗？
叶不知道，但她觉得应该不是。
那是什么感觉？
少女不知道。
待列车停靠在明觉町站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夕阳将回家的路刷得猩红，少年的影子被晚霞拉得很长。
推开家门，在姐姐们的帮助下布置的认知覆盖术式还在正常运转，叶与迎面而来的香味撞了个满怀。
夜开始变得浓了起来。
...
“叶，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开学不要迟到了。”
“嗯，我知道了。”
“妈妈~哥哥~”
“柚？已经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
“睡——不——着——想跟哥哥一起睡——”
“好了，你们两个明天都要上学，早点睡觉，不要去打扰哥哥。”
“诶——”
收拾好书包，洗漱完毕，与家人道了晚安之后，关上房门，而后啪的一声。
只剩微弱星光照耀的房间里，叶躺在床上，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睁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看了很久。
[...]
将被子卷在身上，换了个姿势侧过身去的少年闭上眼睛，然而黑暗之中，沉重的心跳声和血液在体内泵动的声音在脑中急切地回响着。
[...]
脑袋重重地靠在枕头上，叶拉起被子将自己整个罩住，但被夏季的薄凉被遮住的眼前仍亮如白昼，蝉鸣声也透过窗户，格外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
从床上爬起的少年呆坐了一会后，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
夜幕为犹如兽脊的群山染上一层铁色，若隐若现的微弱星光在脊骨之间不休不止地脉动...
直到太阳从山的那边升起，晨曦才映照出它原本青翠的模样。
“...该上学了。”
轻声喃喃，少年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
...
“哟~龙胆，早上好。”
“...早上好。”
走进教室，寥寥几位先到的同班与叶打起了招呼，简短地回应之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的叶看着身旁空落落的座位，一时之间，少年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喉咙。
双手十指交握在一起，抵在微微低垂的额前，几位同班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叶，有些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起来。
不过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同班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周围的氛围开始变得喧闹起来，少年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直到。
“哦——大师！早上好！”
“...呼。”
绞在一起的发麻指尖缓缓松开，被汗水润湿的手按在胸前，像是将所有的烦闷都随着这次呼吸荡空一般，叶半靠在椅背上，轻颤着松了一口气。
然后，抬头的动作几乎可以用急切来形容，叶的目光粘在了你的身上。
轻薄的短袖外套了一件立领的蓝色马甲，你正以点头回应着各方的问候，同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略带歉意地微笑起来。
“嗯？大师说不出话吗？是感冒了？”
“诶——那要注意身体啊。”
“嘶...大师这是在修行闭口禅对吧？我听说过，好像是种很高级的修行方式啊。”
“都在乱扯什么东西啊你们...好了好了，不要堵在那里，班会快开始了，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
看着缓步走来、微笑着朝自己挥手致意的友人，叶的唇间微微翕动着，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你坐下之后，少年这才轻声开口：“...友，怎么了？”
你笑着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点尴尬的表情，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便签本和笔，刷刷地写了起来。
[这次的修行上出了点小问题，虽然不是完全说不了话，但还是安静一下比较好-W-]
喉舌之间霎时干如砂纸，吞咽的动作也变得困难起来。
“...受伤了吗？”
[算是吧，在天哭峰狩魔时碰到了盘踞在那里的大妖怪，现在想来也是有些自大吧，虽然最后把它解决掉了，但如果不是师傅及时出现的话，会死在那里也说不定QAQ]
心快要跳出胸口，呼吸变得有些困难，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叶抿了抿干燥的唇，遏制住带颤的声音。
“...我能看看吗？”
似乎是对这个请求有些意外，你微微侧目看向友人，而后书写声轻响。
[我倒是无所谓，但要是被吓到的话我可不管哦-A-？]
“...不会的。”
友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你则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轻轻将手中的笔放下之后，伸手揪住马甲的拉链。
伤痕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不规则的裂纹状痕迹，部分创口已经生成了新生的疤痕组织，略深的颜色与周围白皙的皮肤对比起来显得格外刺眼，部分未完全闭合区域上，断口长短不一的肌肉纤维束外露而出...
宽大的弧形切口延伸至耳后，几乎横贯整个颈部，像是一件没有怎么打磨过的尖锐物品被蛮力驱使着横扫而过。
叶开始发起抖来。
[我都说了你会被吓到的吧。]
你将拉链重新拉好之后，笔尖沙沙而动。
[不过不用担心啦，虽然回来之后确实被师傅相当严厉地训了一顿，后来也确实撒了很久的娇才让师傅消气。]
说着，你勾起脖子上的一枚护摩。
[但师傅其实相当娇纵我，说是让我长长记性也还是给了我这份回生密护，这个伤口现在只是看上去吓人而已，其实最多再有]
“友，能跟我来一下吗？”
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突然抓住自己手腕的叶，你愣了一下。
[但是已经快上课了。]
“...就一下。”
“...”
[那行吧。]
早会的铃声响起时，你与友人刚刚推开教学楼顶部的门，走在前面、先一步登上天台的叶转过身来。
天蓝得有些过分，逆着光，你有些看不清友人的表情。
“友，有个问题能问你吗？”
“那个时候...赶走天魔的那个东西，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吗？”
你将笔和便签本收进口袋，开口时，声音带有轻微的梗塞感，尾音消失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上不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情了。”
少年像是眉眼弯起，嘴角牵起一道弧度，他将声调放得很缓：“因为...遇到了一些特别的事情吧？是需要保密的东西吗？如果是的话...”
“倒也不算是保密吧。”
你抹了把脸，望着天空思忖片刻后。
“那是一枚如意密护啦。”
似乎是在斟酌着遣词造句一样，你的声音并不快：“我所修行的道途上有许多神通，而如果掌握了如意通的话，那么就可以说几乎能做到一切事情，千变万化，搬山填海，哪怕是移星换斗、倒转时流也不成问题。”
“不过我可没那么大本事，那枚如意密护的话是师傅送给我的礼物，如果是这种级别的神通用来对付天魔的话，怎么样都...”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声音一顿，你看着走上前揪住自己衣领的友人，先前还是一副笑颜的叶如今眼泪淅沥沥地往下落，湿润却沙哑的声音颤得模糊。
“你会死的啊！”
叶一直都是知道的。
那股不安的源头。
在只有他记得的记忆之中，那张滴血的苍白面容仍历历在目，近乎于疯狂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摇曳。
还有那句质问。
[你以为他就不用把命押进去吗？！]
簌簌而栗的指尖缓缓触上你的颈间...叶是知道的啊。
少女是见过的啊。
这道几乎延伸到颈后的创口如果再深一点...只要再深一点...
[我会怕的啊！]
“为什么...那种东西，你会死的啊...”
[我是知道的啊...在自己没有成为有能力者之前就将自己的技术打磨到那种程度...与妖怪争斗的友人...怎么可能...不是将性命押进道途里的人啊...]
[我是想过要回来的啊，我是想过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的啊！但...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会怕的啊...如果回来的时候...你像她们一样...]
两股战战，你伸手拖住脚下发软的叶，双眼通红，声音哽咽地不成样子。
“我会怕的啊...”
“...”
你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友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沙沙的气音。
“...你这个家伙有的时候也挺任性的，好歹体谅一下我这个伤员，别让我说那么多话啊。”
泪水模糊的眼睛下意识地盯着你的脸，叶的嘴唇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回应，却没有发出声音。
“虽然师傅说的确实没错，若愿力过大而行力不足，反易徒陷泥沼，在没有足够的修行之前，想要发下像大菩萨们那样渡尽众生的誓愿，确实不太现实，我以后也会更加努力修行。”
“但我可从来没有后悔过。”
将友人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放下，你抱着叶的肩膀。
“我答应过的。”
擦着眼泪的叶愣愣地看着你。
或许少女已经记不清你之后讲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但她永远记得那句…
“当尽一切法。”
...
...啊。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心中的憧憬，开始变得混浊...贪婪...
然后清醒地...走进堕落的泥沼...
...不对吧？
这份感情从一开始萌芽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对了吧？
...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
从现在开始...去清醒地拥抱它...不好吗？
凌身于五千米的高空之中，少女看着身下那道身影，现在...只是以这副身姿看着友人...回路之中流转的魔力就已经快到发烫的程度。
这又怎么不算是在修行呢？
炭笔在画纸上留下一道稚嫩的痕迹，细碎的木炭粉被卷动的罡风带到了极远的极远，看着逐渐成型的画作，少女颤抖起来。
让我...离你更近一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