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是谁?!!
刚从玫瑰园回来的林默魂不守舍。天空下着雨,雨水落到他的鬓角,和汗液混杂在一起。汗液也如随风散落的雨丝一般冰冷。两位黑衣人笔直站在他家门口,风衣、皮靴、黑礼帽一应俱全,来者不善。依体型来看,一男一女;依站位来看,一左一右。男人右手撑着一把哥特式暗紫洋伞,女人左手提着一个金边铝制手提箱。二人几乎不动,像模特,像石雕,却又无时无刻散发出阴森的气息。
林默匆忙闪入一簇红针花丛后,就在更前一段时间,他去玫瑰园祭奠了前月意外离世的女友——神晴。而那座玫瑰园,也是他买下的。他每周去一次,带的都是蓝鸢尾花。再次去,上一束蓝鸢尾花隐约发黄,第三次去,第二朵也开始枯萎,而第一朵已经凋谢了。因为停留在墓地,所以它们腐朽得十分迅速。林默没有将神晴火化,她躺在棺椁里,和蓝鸢尾花一齐消逝,逐渐无法挽回遗留于人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
那两个人是谁??!
事实告诉林默,他们并非模特和石雕。男人机械地伸出手,用手掌狠狠砸在大门上。铝合金的防盗门被拍出明显的凹痕,惊得屋顶的鸟雀四散纷飞。一旁路过一个推着单车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打量了一会儿林默,像偷笑的,咧着嘴,头也不回地加速离开了。黑衣人掌门的“嘭嘭”声使林默战栗。这样的遭遇实属异常,林默开始思忖黑衣人的来源,他清楚这不是偶然。就在七十分钟前,他照常握着淡蓝的鸢尾花来到玫瑰园,空气弥漫着氤氲的水汽。他直直愣在那儿——那儿本该是神晴的墓碑,却被一口环形古井给取代,深灰色板砖石砌而成。直径足足两米,外围立着两根对称的三米高神社架,架子中央有口金钟。架子是棕黑且腐朽的,因为缠绕着数不清的紫鸢尾花,心理感受难以言喻。洞口升着浊气,像烟雾似的,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喂!”
他趴在井口,起初井内还有水滴声。但他将头往里探,这样吼了一嗓子,那水滴声便戛然而止。他额前的碎刘海将视线分割成一片片,一只怪物骤然从井口跃出,他“啊!”的惊叫一声,蓝鸢尾花脱了手,一屁股跌到地面。怪物没有完全起身,只是半截身子伸出,粘满水的双手抓着井檐。蓝鸢尾花落到它的一旁,迅速枯萎,腐败入泥。林默四肢扭动不断后退,在地上留出一道碾痕。怪物皮肤滑溜得像蛞蝓,一只大绿色鱼头,还有几根鲇鱼须。背鳍尖尖,双眼如冰球;机械又坚硬,咕噜噜地转着。两颗洞一样的鼻孔,一边出着气,一边伸出深紫的舌头——乖乖!那舌头又软又细,上面布满粘液和烫伤一样的白色脓疮。舌头缠住林默的右小腿,既黏糊又恶心,不等他二次惊叫,他就已经被拖入鱼人的进食范围。
(这条破鱼大概长这样):

“我是井之神——古德加特疁西斯。”鱼人口中尖而短细的白牙鳞次栉比,抬起一只手,音色颇具赛博朋克。
林默有些惘然,他多次尝试挣脱,均以失败告终。本该属于神晴的墓地忽然冒出一口怪井,井内还有这样一条怪鱼。“我全当是在做梦。”他说,接着躺平了,全身舒展,望着乌蒙蒙的天空,想让睡梦中的大脑立即切片。鱼人见他意兴阑珊,立马拍了一下井檐,全身模糊着,像电视信号不佳一样。不出一会儿赫然变为另一番模样。
只是瞥了一眼那身影,林默如临迎头痛击,愤怒如泉水般涌出,他全身紧绷,近乎是弹了起来,眼瞳血丝密布,十分骇人。他两步并作一步冲了过去,对着鱼头就是一通暴揍:“不准你如此羞辱她,你这怪物!”啃咬、肘击、撕扯和膝踢,林默尽可能发挥出人类近身最可怕的体术,他死死捶打那厮冰球状的眼睛,直到将手指砸得淤黑,四肢开始酸痛。鱼人眼球转动所发出的轴承转动声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溘然意识到这并非梦境,而是充满魔幻的现实。他有一丝胆寒,但很快在极端的愤怒下消散,绞着鱼人的脖子,拉扯它长而深紫如缎带的舌头。
“别打,别打,我能帮你!”
听到鱼人哀嚎,林默这才停手。前者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色浓痰。林默怒气渐消,看着怪模怪样的鱼人,心虚地往后折了两步。
“再说一遍?”
“我说,”鱼人再次重复,“我可以帮你,你现在不正经历了某件事,难道不是吗?”
气氛沉默了两秒,仿佛世界时钟卡了轴。
“快!”林默蹦上前去,一米八身体里的每个毛孔都雀跃起来。他瞪大眼睛,喘着粗气,俨然一副瘾君子,似疯、似癫的模样,摇晃着鱼人的身体,“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别急,别急!”
林默放开它,它继续说:
“我是井之神,古德加特疁西斯。一直存在于‘秩序空间’和‘混沌空间’的交界处,因为你给我送来很多次鸢尾花,说心底的,我很喜欢。”鱼人说完,略显暧昧地盯着林默看。
后者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明明是来祭奠神晴的,没曾想这地儿竟还有这样一位主,要是他提前知晓会发生这样的事,指定在神晴下葬前就把整块玫瑰园给刨一遍。
“‘秩序空间’和‘混沌空间’?”
“bingo!”鱼人打了一个榧子,“现实世界就是‘秩序空间’,他是程序化的、复杂化的并且存在意识体的空间。”
“那‘混沌空间呢’?”
鱼人不假思索:“那就更复杂了。”
“复杂?”
“那是无序的、荒诞的、无意识体的空间,里面充斥着偶然性和不确定性。”
“好难懂。”
“简单来说,一个是豆腐块。”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豆腐脑。”
“……”
“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如何才能改变现状?”
“如何?”
“你记得她是怎么死的么?”
此话一出,林默陷入一种空前的绝望中去,他记得,他当然记得。他和神晴是在初中艺术社团认识的,二人几乎是灵魂知己,每逢活动,老师都会让他俩合作。他裁纸,她画图;他剪纸,她贴窗。初夏窗外的蝉鸣和蔼然的暖阳给二人营造出排外的氛围,无论周遭的同学有多喧闹。“神晴没有坏眼儿。”这是所有人对她的印象。她有一头齐腰的黑色长直发,睫毛细长,靡颜腻理,眼珠剔透。他们没有告白过,却已经默认在一起,从初中到大学,都是同一所学院。并非神晴照顾林默,反倒是她成绩较差,林默为了她放弃了声名远扬的学府。他依旧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神晴从九岁起就失了声。
“九月十四号的夜晚,在天台上……”林默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不料被潜伏夜色中的杀手连捅数十刀,当场死亡?”自称井神的鱼人补充道。
“别说了!”
“你一点都不冷静。”
“你要我怎么冷静!”林默不顾形象,嘴里爆发出山猫野兽的嘶吼,“神晴被杀,凶手现在都未伏法,你要我怎么冷静?!!”
“咯咯咯……”鱼人发出怪笑,直直盯着林默看,那眼神既空洞又骇人,看得他寒毛直立。
“如果你想找到凶手,也不是不行,如果你愿意以身涉险的话。”
林默听后说:“以身涉险?”
“敲响金钟,进入混沌空间,回到那悲伤逆流成河的一天,咯咯咯……”
林默看向井口正上方的金钟,一人头大,钟上吊着一根红缨色粗麻绳,麻绳和金钟的连接处还有一个红色大宽缎带绑的蝴蝶结,吹来一阵不小的风,但金钟纹丝未动。阴森的肃杀之气让他感到杌陧不安。
心里酝酿了少许,他说:“只要我敲响这口钟,就能进入混沌空间,回到神晴被害的那一天,对吗?”
“yes!”鱼人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虽然‘混沌空间’是无序的,它也可以影响现实世界,但是‘结果’是不会变的。”
林默心里咯噔一声:“结果?”
“对,她会死去的结果是不会变的。”鱼人说,“你还是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这样你还愿意吗?”
他重重跪倒在地上,轰雷声鱼贯而落,雨呈一条条银线分割世界,打在林默身上。雨水越积越多,从发丝落在面庞,再由动力势能聚焦于下巴,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我愿意。”
“噫!实在是太好了!”鱼人手舞足蹈,继而递给林默一根一米长的木棒槌,“来吧,林默,去努力寻找真相吧,咯咯咯!”
林默双手将棒槌紧紧握在手里,即使是无法改变结果,但神晴无缘无故被人杀死,他连凶手的脸都没见到。哪怕随神晴一起死去,他也要找出那个真凶!
想着,林默右手举起棒槌,毅然决然地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