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正盯着黑衣人,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浑身一颤,猛回头,见到是一脸惊讶的林苓,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能勉强安定下来。
“哥,你藏在这里干什么?”
林苓小他十周岁,是父亲九年前带回来的私生女。母亲跳了河,父亲润到了瑞士,只有每月十五号会打二十三万人民币回来。小学五年级,本来有保姆接送上下学,但上个月神晴遇害后,郁郁寡欢的林默执意裁掉了管家、厨师和所有女佣。这对林苓是一场无妄之灾,她又没做错事,一个人从学校回来,还有被拐卖的风险。但她并不责怪林默,她早早就懂了事,似乎明白是自己毁了林默的家庭,以至于经常会像只小猫一样跑到他的被窝里提前预热。他也把她当亲妹妹来看,至少能比她更亲的人,除了神晴,没有第二个。
“没事。”林默摸了摸她的头,竟意外搓下两根发丝,微笑着说,“你先回家吧。”
果然,林苓是看不见那两个黑衣人的,只见她用钥匙扭开门,走了进去,后面两个黑衣人跟着进去。林默直犯难,如果贸然进门,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但要报警,百分百会被警察当成寻衅滋事。他又想到鱼人,对啊,指不定就是敲了金钟才会冒出这样两个家伙,想罢就要去玫瑰园找那条鱼问清楚,怎料一扭头,就和方才那两个黑衣人撞了个正脸。
“啊!”
林默吓得一个趔趄,两个黑衣人面带金面具,男人抓起他的衣领就是一顿胖揍,拳打脚踢。林默总感觉这厮是在发泄什么。林苓听到声音,打开二楼的窗户,向下望,立马害怕得捂住了嘴。林默被打得奄奄一息,男人提住他的后颈,那个手持金边手提箱的女人走过来,蹲下,将箱子正对着林默打开,一道金光便冲破枷锁一股脑窜了出来,林默被刺激得睁不开眼,强烈的炫光让他很快昏死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夕阳温热,他正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是弗兰兹·卡夫卡的《审判》。望向时钟:下午十七点二十六分。
他拿起《审判》,这是他九月十四号正在看的书:“约瑟夫·K吗?有点意思。”
这一天是周六,而他的行程,就是和社团小组一同守候在学院,天台上有一组他们摄影社团集资购买和照料的昙花,而那朵昙花,也会在近期开放。虽然没有具体到哪一天,但社团小组成员都期待着“昙花一现”的美丽时刻。早在一周前就请了专家来看花期,专家说会在明天或者后天的凌晨两点多开放。
神晴就是在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死在天台上的。
这次他决定要做好准备,他合上《审判》,悄悄走出房间,绕过两间卧室,轻手轻脚来到楼梯口。他的卧室隔壁是林苓的房间,再隔壁是管家的房间,父亲不回家,起初还有张席梦思的大软床,如今成了空房,正如《变形记》中变成甲虫的格雷戈尔卧室逐渐被妹妹和母亲清空一样。
今天是周六,所有员工都例行放假,只有那个厨子还在家里备餐。别墅一楼正中央是大客厅,十分亮堂,顶上悬挂着一盏金色玻璃吊灯,以及十六盏小灯。从下午两点起,灯就一直亮着,不需要操控,一直点到第二天早上。一层有个古典书房、健身室、办公房,基本都是管家用的,那个管家很挑,没有这些设施的人户,一律不去。林默也正是看中他的性格。客厅侧边摆着一张方桌,方桌盖着一块浅蓝帛布,那是他和林苓吃晚餐的地方。林默没有那么死板,也不硬搬长辈那套阶级意识,有时管家和女佣累了,也让他们一同进餐。厨房显得很大了,分为中餐区和西餐区。厨子是身宽体胖的广东人,为人耿直,正在准备晚餐,见到林默,打了声招呼。令人唏嘘的是这个厨子的老婆刚得白血病,林默却在未来给他辞退了。
趁他不注意,林默悄悄从厨房摸出一把二十五厘米,尖长的带刀柄水果刀。揣不进裤兜,他就用腰带绑在腰间,为了防止露馅,他回到楼上的房间,披上一件深灰色长风衣。刚出门,发现林苓就站在门口,一脸狐疑望着他:“哥,你在干嘛?”
“出门。”他边说,边整理领口,“今天是昙花开花的日子,我得去学院一趟。”
“你怎么知道?”
林默沉默,嘴唇翕动,最后无话。摸着林苓的小脑瓜,那娟秀的脸蛋让人疼爱不已。
薄暮时分,天空微黄;湖中映着倒影,鱼儿在影子的小小国度里畅游。
神晴遇害的那天,他有去接她,这次他不想,并非不想见她,只是不想重蹈覆辙。他也不愿打电话让她不要去学院,一来社团的活动她兴致最高,肯定不会听;二来比起逃避,他更想直面凶手;就鱼人的话来讲,无论神晴躲到什么地方,她都会被杀死。
到了社团教室,已经来了两个人。
摄影社团一共八个组,昙花摄影小组一共六个人,四男二女。林默、海哥、红毛、蛇子、香椿和神晴。教室里正是红毛和香椿,并坐在长桌子的一边,桌子上有水果和零食,他俩边吃边亲密地自拍,见林默进门,红毛熟络地跟他打招呼:“哟,公子哥来啦?咦~这身风衣真帅啊,借我穿穿?”
林默并不喜欢别人称他公子哥,只是鼻哼一声,走到桌子前坐下。香椿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见他一个人来,就问:“嗯?林默,神晴呢?”
“在后面。”
“难见啊,你们居然不黏在一起,吵架了?”
林默右手肘撑着桌面,扶着额头,不想说话。
见他表情严肃,她和红毛笑容渐收,互视一眼,没再追问。林默心里五味杂陈。变了,一切都变了,起初是他和神晴一起来教室,红毛和香椿跟他俩寒暄,香椿夸神晴穿的淡黄连衣裙好看,接着一起坐下来吃零食。香椿和神晴是知心闺蜜,就在她们认识的前一周,林默甚至认为她是个同性恋。直到她挽着红毛的臂弯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这才打消这个顾虑。
第四个来的是蛇子,这家伙皮肤黑黑的,最喜欢熬夜打瓦,天天看二次元美少女,没曾想也有如此艺术的一面。他家小有资产,相机也是他出的,NikonD850单反。人老实话不多,眼底下冒着黑,一进门就爬桌子上睡觉,妥妥工具人。
说蛇子是工具人,也不尽然。他除了肩上的帆布包,还带来好几瓶鸡尾酒,几个酒杯。红毛见状,在青蓝色的鸡尾酒中切入一个橙子。橙子如同一轮落入果海的落日,清凉的鸡尾酒立即变得炽热。时间悄悄溜走,橙子也在暗蓝的湖水中消融,入夜了,“咕咕”声随风而来,那是夜鸮的晚鸣,宛如夏夜的欢歌。
随着夜鸮声,还有姗姗来迟的神晴,身着一身碎花裙的她还未摆脱少女的青涩,头发梳得长而直,干净耐看的面容一眼让人想到白而甜腻的雪糕。她似乎和蛇子一拍即合,他买酒,她就顺路带来几份解酒的糖水。一念过后林默又觉得自己多虑,起初他去接神晴那一天,她也用手语提到要买几份糖水。“晴子这身衣服真漂亮!”香椿欣赏过后,开始鼓掌。待神晴入座,林默这才反应过来:眼前可是自己朝思暮盼的人啊!大量情感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泪潸潸地扑进她的怀里。
神晴诧异,她可能刚刚还在想为什么林默不来接她,如此一来便释然了,左手搂住他的后颈,右手顺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香椿见状微微一楞,皮笑肉不笑地走过来,坐在神晴左边(林默在右边):
“好啦好啦,真的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快哭花晴子的裙子了,公子哥!”
林默这才抬头,看见那身裙子,不禁感到惊恐——淡雅清致的碎花裙上竟然隐约浮现出带凝块的斑驳血迹。
香椿和神晴在玩某种游戏,双手置于桌面,手指随着节奏不断律动着,林默忽地发现香椿的右手腕和神晴的左手腕上有着同类型的水晶手链,有点俗,但架不住它在灯照下闪闪发光。起初他可没在神晴手腕上发现这样的饰品。他随即指着,问道:“香椿,你们这手链……”
香椿抬起右手:“哦,这个吗?这是晴子生日,我前段时间送给她的礼物。”
“生日?”
“对啊,今天不正是晴子的生日吗?”香椿说着,继而一连坏笑,“林默,你作为晴子的男友,肯定准备了大礼吧?”
林默恍惚,他不知道今天是谁的生日,反正不是神晴的生日,她的生日是四月六号,他记得清清楚楚。“搞错了吧?”“哪里有。”香椿娇嗔道,“你莫不是连晴子的生日都不记得了,哪有你这样当男友的?”林默望向红毛,红毛似乎是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公子哥,你是想给神晴一个惊喜,所以才装糊涂,是不?”就连一边酣睡的蛇子也醒了过来,四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整间教室充满寂然,林默头皮发麻,他突然感觉到他们变得很陌生。除了神晴的目光稍显温蔼,其余人多少带点可怖。
“怎么……怎么可能嘛!等拍完昙花,我们去酒吧,包场!”林默咧开嘴,笑道,强行圆场。
气氛还是很僵硬,这话并不是林默的作风,他虽然很有财,但是从不奢靡。见气氛稍显尴尬,香椿拍了拍手,转移话题:“哎呀,别说这个了,我听海哥说他今天早上被车闯了,来不了。”
“来不了?”众人一阵唏嘘。林默不以为然,起初海哥也是被车撞了没有来。
红毛在吃零食,蛇子在睡觉,香椿和神晴在涂指甲油,只有林默在思索这一切可能存在的紧密联系。昨天晚上和她打字聊天到很晚,所以他有些犯困,起初他是趴在这张桌子上睡着了,随后听到香椿在天台的惨叫才醒来,身边空无一人。跑到天台时神晴已被杀死。略加思索,神晴为人大方开朗,对谁都情同姊妹,被仇杀的概率几乎为零。如果不是仇杀,那谁会下此毒手?他环视周围的三人,无论是香椿、红毛还是蛇子,甚至是远在医院的海哥都无法彻底摆脱嫌疑。香椿下手的可能性最小,如果不是有他在,她俩估摸着都能在一起。作为一个男人,让凶手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残忍杀死自己的女友,这是他历经半个月都难以承受的痛苦。
神晴倒在血泊时,香椿已然被吓傻。说她刚上来准备查看昙花的情况。第三个冲上来的是红毛,他说他去上了个厕所。只有蛇子最后赶上来,一脸淡然地说自己忘记打印要交的表格,刚刚从辅导员办公室过来。他们所在的是社团专用的五层大楼,辅导员办公室是在隔壁那栋楼。
香椿可信度最高,但林默很冷静,他看过许多探案剧。这种看似越容易相信的人反而要多加关注。红毛也情有可原,就属蛇子最扯淡。先不说临近昙花一现的时刻已经很近了,他还拿着相机,表格周一再交也不迟。更何况当时是周六,哪怕导员留在学院加班,凌晨十二点半,办公室也早就闭门。他问蛇子,蛇子处变不惊地说,他是从门缝把表格塞进去的,并且提前告知了导员。他翻出了聊天记录,可林默瞅他的眼神还是相当狠戾。蛇子的平静并不异常,他天生死鱼脸,带有罕见的情绪障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都是那个样子,算半个病人。到警局录完口供后,所有人都被放出来了。
不知觉,林默在思考中熟睡了。
再次醒来时,身边就只剩香椿,她在用手机刷菠萝包轻小说。摸了摸一旁空荡荡的座位,林默从困倦到茫然,缓缓站立起来,问香椿:“我……我睡了多久?”“额……”香椿眼睛上翻,“一小时,两小时?”“现在是几点!!!!”猝不及防的咆哮吓得她手机都拿不稳。“你凶什么!”她不耐烦地拉了一下手机屏幕的状态栏,“零点二十三!”
林默脑子快要裂开,大吼一声“我草你妈”就冲了出去。怎料和上厕所回来的神晴撞上,后者直接被撞倒,倒在地面上磕到后脑勺,抱着头一动不动。林默大脑空白,赶快把她扶起来:“小晴……”香椿站在他的身后,满眼难以置信,直到双眼紧闭的神晴头部开始渗血,殷染整片发根,木讷的香椿陡然暴怒:“林默!我要杀了你!!!!!!”说完跳过来死死掐住林默的脖子。
“!”
林默猛抬头,身边是安然无恙的四人,香椿和神晴在搂着肩膀看韩剧,红毛在吃零食,蛇子在喝酒,他在尝试往酒杯里倒入不同口味的鸡尾酒。林默擦掉额头的汗水,还好只是一场噩梦。
尿意袭来,林默起身,跟各位提了一嘴,出门,走进厕所,他没有去小便池,反倒拉开隔间的门,万幸的是里面没有遗留物。他解开皮带,尽情释放,酒喝得确实是有些多,他的头晕乎乎,又撑过一阵眩晕过后,他抖了抖,回到社团教室,让他惊恐的是:社团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现在几点了?林默浑身发麻,楼顶突然传来香椿的尖叫。顿时,他身上的风衣都在恐惧着、尖叫着。他头晕目眩,大量的蜂鸣灌入双耳,本能地往天台冲。冲到天台,天台是凹形的,右上角养着昙花,左下角和右下角分别是应急出口,一边是电梯,一边是楼梯。神晴死在右边的楼梯口,胸口被捅了七八刀。香椿瘫坐在一旁。林默瞪红了眼,径直走过去,抓起香椿的衣领,质问道:“怎么死的。”香椿说,不知道。他怒了:“你他妈的跟我说你不知道!”
“你这是正常人的反应吗!”林默怒目圆睁,“一个正常人,看到死人第一反应不是逃跑吗?!请问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香椿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也害怕,我也想逃跑,但是腿脚突然就不听使唤了!”
夜色中露出一抹红,红毛也上来了。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林默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是杀了神晴,再从楼梯口跑下去,从四楼最角落再绕上来,这个时间完全来得及。见状林默丢掉香椿,拔出水果刀,直奔红毛而去。红毛明显受到惊吓,想跑,却被他拉回来,紧紧薅住头发,压倒在身下,想反抗,却被那银白刀刃的反光闪到了眼睛,瞬时脊背发凉。
林默用刀尖抵着红毛的鼻尖,后者连大气也不敢喘:“说,你刚刚去干嘛了?”“我……上厕所啊!”他好像很委屈似的。“上厕所?!”他抓红毛的头发抓得更狠了,“老子刚刚也在厕所,怎么没有看到你!”“我去的女厕所!呜呜呜……”红毛吓得哇哇大哭,“我酒喝多了,走错厕所了!”
“那你为什么满头大汗!”
“我听到香椿在喊啊,以为她出什么事了,急忙跑上来了。”
蛇子也捧着相机走了上来,看着那张死鱼脸,林默一个饿狼扑食,被蛇子闪躲过去。后续二人扭打在一起,林默一米八的体型再加上常年混迹篮球队获得了压倒性胜利。他死死掐住蛇子的脖子,后者说不出来话,脸色青紫。用双手的指甲撕扯林默小臂,林默小臂被撕扯几道血淋淋的伤痕,一受伤,肾上腺素就狂飙,举起水果刀,一刀刀扎在他身上:“都是你,都是你杀了小晴,我要你的命!”
香椿和红毛吓得连连惊叫,林默捅死了蛇子,扭头一望,那两个奸夫**试图从楼梯口逃跑。他像丧尸一样冲过去,和二人扭打在一起。“小椿,快跑!”红毛牵制住林默,香椿在他身后,音色惊恐:“那你怎么办?”“跑!”他刚说完,手臂被林默划了一刀,“啊!”香椿哭着,喊着,往楼下跑。林默直接一刀捅入他的颈椎骨,红毛便像是卸了力浑身一软,林默顺势抬起他的身体从天台丢下楼去。然后跑下楼梯,直追香椿。
他记得离开社团教室的最后一幕,香椿的手机是留在桌面上的。如果她担心红毛的安危,那么回到社团教室拿手机报警的概率并不小。林默双袖染血,缓缓走到四楼的社团教室,果然,灯是被关了的。他缓缓推门而入。
“香椿?香椿?”林默关闭教室门,右手持尖刀,一边踱步一边轻声喊道,“别害怕,快出来吧,我来杀你啦。”他走到桌子旁,发现手机不见了。“嘿嘿……嘿嘿……”他傻笑着,“你以为你躲在桌子底下……”说着猛地弯腰将头伸到桌子底下:“我就找不到了你了吗!”
桌子底下什么也没有。
林默正疑惑着,后面传来香椿的怒吼,接踵而至的是头部的暴击。林默被她偷袭,她用铁板凳将林默打倒在地,在他的惊愕之下,夺过他的尖刀,一刀一刀刺进他的胸膛,直到意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