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狞笑的手掌,停在半空。
巷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青衫磊落,身形挺拔,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站了许久,又仿佛刚刚才到。
巷子里的阴影落在他身上,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面容。
光头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混迹市井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眼前这人,气度不凡,绝非寻常百姓。
他色厉内荏地喝道:“哪来的小白脸?敢管爷爷的闲事?知不知道,爷爷我可是黄狗帮的!”
黄狗帮算是京城中一股不小的势力,门中江湖高手众多。
更有人传言,其帮背后有朝廷的影子。
青衫人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仅仅一步。
巷子里的风似乎都停滞了。
那三个地痞,包括揪着阿锦头发的尖嘴猴腮,都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呼吸都有些困难。
“滚。”
尖嘴猴腮下意识手一松。
阿锦跌坐在地,顾不得疼痛,捂着脸颊,戒备地看向那个青衫人。
光头咽了口唾沫,掂量了一下。
对方孤身一人,且这地方又无旁人。
他咬咬牙,恶向胆边生:“你他妈......”
话音未落,他身形猛地向前冲去。
街头混迹这么多年,他自然不是憨傻之人。
眼下,先下手为强!
然而,他的手在离少年衣襟尚有三寸之地时,骤然停住。
不是他想停,而是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只无形铁钳死死箍住,动弹不得,一股钻心的麻痹感迅速蔓延至整条手臂。
光头脸上横肉抽搐,眼中终于露出骇然之色。
这是什么手段?
青衫少年甚至没有抬手,只是微微侧身,脚下似是随意地一绊。
“噗通”一声闷响,光头那壮硕的身躯向前扑倒,脸颊结结实实地撞在石板路上,磕掉了两颗门牙,痛得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尖嘴猴腮和矮壮汉子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甚至没看清少年是怎么出手的,大哥就这么倒了?
这时,尖嘴猴腮突然想起传闻。
眼下这京城,最热议的,莫过于仙缘二字。
莫非......
眼前之人,和那仙有关?
是了!
定是仙家手段,否则绝不会如此诡异!
想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跪倒在地,哀嚎道:“公子,公子饶命啊!”
季白长本想不多废话,此等恶人,自然是没有留手的余地。
可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终究是不忍让对方看到那番情景。
“滚吧。”
这一次,二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扶起还在呻吟的光头。
三人互相搀扶着,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条让他们心惊胆战的巷子。
巷子里恢复了寂静,只有莫锦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她因疼痛发出的细微呜咽。
青衣人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莫锦之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双手抱紧自己。
虽然他救了她,但谁知道他是不是更坏的坏人。
“我叫季白长。”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呢?”
莫锦之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
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莫锦之,他们都叫我阿锦。”
“阿锦...”季白长轻声念了一遍,思绪飘飞。
前世,曾隐约听闻过一个传闻。
说是在极北之地,崛起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帝,其名讳,似乎就与“锦”字有关。
传闻中,那位女帝手段狠厉,心智如妖,踏着尸山血海登临绝顶,一统北境蛮荒,连四大宗门都对她忌惮三分。
可谁又曾想过,那位让众仙门都为之侧目的女帝,也曾有这样狼狈无助,任人欺凌的时刻?
“别怕,已经没事了。”
季白长伸出手,似乎想扶她。
但看到她瑟缩的动作,便停在了半空,转而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擦擦脸上的血。”
莫锦之看着那方素净的帕子,又看看他清澈的眼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接。
她只是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倔强地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季白长也不勉强,收回帕子,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花枝和破碎的竹篮。
接着,弯下腰,伸手将地上散落的几支还算完好的野花,连同那只摔破了边角的竹篮,一起拾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自然,没有丝毫嫌弃。
莫锦之怔怔地看着他。
她原以为,这人救了她,或许会像话本里的大侠一样,问清缘由,再丢下几句“好自为之”便扬长而去。
或者,更糟的,是像那些地痞一样,另有所图。
可眼下,竟然在帮自己收拾残局。
那双干净的手,与这肮脏的巷道格格不入。
做完这一切,季白长将竹篮和花轻轻放在她手边,温声道:“你的膝盖伤了,脸上也有伤,我送你回去,顺便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膝盖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季白长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早就料到。
他不再征求她的同意,上前一步,动作轻柔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别逞强了。”
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让莫锦之身体一僵。
但那力道很稳,没有半分轻薄之意。
她没有再反抗,任由他半扶半抱着,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家在何处?”季白长问道。
莫锦之沉默了一下,抬手指了个方向:“前面,第二个巷口拐进去,最里面的那间。”
季白长点点头,扶着她,慢慢朝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狭窄幽深,两边是破败的土墙,空气中弥漫着霉味。
偶尔有几只野猫窜过,发出细碎的叫声,更显破败。
莫锦之默默地走着,身体有些僵硬。
她还是第一次,与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可莫名的,心中又感到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平日里,就你一人住?”
“嗯。”
“你爹娘呢?”
“死了。”
“靠卖花为生?”
“偶尔也采点草药。”
“靠采药卖花,日子很难吧?”
“还好,城南有药铺收药,十斤草药能换半斤米,天气好些,那些夫人小姐们高兴了,也会随手丢几个铜板。”
季白长没有再问,只是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她略显蹒跚的步伐。
莫锦之虽然穿着贫穷,却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即使在这种境地,脊背也挺得笔直。
这女孩,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莫锦之所说的住处。
一间位于巷子尽头的破旧小屋,木门歪斜,屋顶也塌陷了一角,风雨飘摇,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季白长停下脚步,看着这间简陋至极的屋子,心中五味杂陈。
风过狭巷,寒意浸骨。
他见过琼楼玉宇,见过仙宫巍峨。
都不及眼前这方寸之地来得触目惊心。
蝼蚁尚且偷生。
何况是人。
前世汲汲,所求为何?
到头来,不过一场空,一场恨。
如今归来,只为师尊一人。
可修仙问道,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一人之安么?
长生路上多枯骨,仙途尽头是无情。
若是修行,只为自己。
那与山间顽石,道旁枯草,又有何异?
季白长吐出一口浊气,胸中郁垒稍散。
至少,这一世,他想看得更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