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有空么？要不要出去玩？”
手机里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方块头像传来讯息。啊，好像也不能算很久吧。我用手指稍微往上翻了翻，上次联系是在七月，同样是约我出去玩的邀请。
“我在乡下外公家不方便喔，过几天再找机会吧。”
暑假的我这般敷衍着，然后便没了下文。这个问题很自然的就被搁置，随着时间流逝，理所应当的被交给现在的我来头疼。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最近的我好像一直都在叹气。叹气的次数多了，不免的担心起来，再接着叹下去出来的可能不只是胸腹中的空气，还可能会是身体里的五脏六腑。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啦。
烦躁胸闷的源头大概是我自己。暑假快结束时的一个晚上，我向爸妈坦白了出城的打算。
“什么时候？”
“呃，嗯，不知道。”
“出城和送死有区别么？”
“……有吧。”
“不可以。”
妈妈强硬的拒绝了我的提案，爸爸倒是照例在沙发上捧着报纸，沉默的没说什么。
此后我没再提过出城的事。出城探索的人有很多，只是没有人活着回来过。
我相信爸妈肯定是很爱我，才会不想我去送死。
可能我确实会死在外面，但那样对我而言或许也挺不错，不过这么想好像会很对不起爸妈。说起来我对城外有什么了解么？答案是完全没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豆妹的口述。呃，豆妹她靠谱么？
“周六不方便的话那周日呢？月月她也会来。”
手机传来的震动收回了我总是发散的思绪。我趴在床上，啃着我的左手指甲，另一只手上下滑动着聊天记录，再上一次的对话发生在新年，我们在手机上互道新年快乐。
说起来是有很久没见面了呢。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转了好几圈，人际关系实在是很麻烦啊。但是如果接着拒绝下去，对方还会接着向我发起邀请吗？
大概率是不会的吧。所有的关系都需要维持，双方都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时间和距离应该是最大的问题。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关系就能保持温度，一直持续下去。
或许我应该改变一下自己，试着回应他人的期待？
尽管心底还是不喜欢太过与人交际，我还是向手机中备注为“夏桐”的头像发去了回答。
“如果不会玩到很晚的话，那就周六吧。”
“太好了！我很期待周六那一天喔！”
几乎是秒回，不过片刻后夏桐突然撤回了消息，重新编辑了一条。
“太好了！我和月月都很期待周六那一天喔！”
唔……有什么修订的必要么？人际关系果然是很难懂的诶。我丢下手机，闭着眼躺在柔软的床上，桌上的闹钟不停的咔嗒咔哒运作着，它估计也会很累吧，我想。
我和夏桐的相识是老套的不能再老套的青春同桌故事，不过也没那么浪漫啦。夏桐她是个很内向的孩子，也是那种不会交际的人，或许我觉得这点和我有点像吧，再加上同桌的缘故，我和她似乎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就像是浮在水面的肥皂泡，人和人在最初都是形单影只的存在，在类似命运的微风吹拂下，因各种各样的契机而相遇，从而将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两团柔软的泡泡彼此互相进入产生交集，这样人们就建立起了相互在意的关系。
随着愈来愈深入的了解，泡泡间的交集占比会越来越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应该是随着交集的扩大而变得更加要好吧。夏桐不停的向我发起邀约，是想延续扩大我们之间交集的尝试吗？大概率是吧。
“啊，你来的好早。不好意思会不会让你等很久了。”
“没，没有等很久。我也是五分钟之前才到。”
“嗯……”
我皱起眉头盯着面前的夏桐，想说她一年来倒是没什么变化，对这种熟悉感莫名有些安心。现在是深秋时分，虽然说不上太冷但室外的确不是很暖和，我伸手碰上夏桐的脸颊，哇，好凉，有点像豆妹身上的那股温度，这么说来只等了五分钟完全是骗人的吧。
“诶？诶，诶……”
夏桐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看上去差点要摔倒，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导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呃，怎么了嘛？”
“没什么，没什么。”
“啊……嗯，话说枕月她还没到么？”
“唔，是的……要不我们先去咖啡店里坐着等她？外面风还挺大的……”
“也好啦。”
于是我们走进了临街的咖啡店，面对面坐了下来。两杯拿铁被端了上来，咖啡豆的香气氤氲在鼻尖，很好闻，虽然我更偏好甜食。我用镊子夹住方糖放入拿铁，用汤匙慢慢搅拌起来，小小的杯中刮起小小的咖啡漩涡，听上去好幼稚诶，我心底哼哼的哼着乱七八糟的调调，心情莫名的很不错。
呃，不过夏桐有那么喜欢甜食么？再怎么说也太夸张了。她心不在焉的托着腮，手里一直不停的丢方糖进去，是在想什么心事吗？
“嚯~”
“诶？！”
有点坏心眼的突然吓了夏桐一下，夏桐的魂终于被我叫了回来。“搞什么啊……”她小声嘟囔着，我则是以恶作剧成功似的笑来回应。这时手机传来震动，我打开讯息，是枕月传来的，说有急事所以来不了了。我抬头看向夏桐，她估计也收到了消息，我们面面相觑，最终她开了口。
“月月来不了了诶。我们先去吃饭怎么说？你饿了吗？”
“嗯，都可以啦。”
“那我们就走吧。”
我喝光面前的拿铁，夏桐也准备动身，但是拿铁入口的一瞬间夏桐的表情管理就开始有些错乱。看着她强忍着表情喝完加了好多好多块方糖的拿铁，我有股子世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的错觉，夏桐她还是有点冒冒失失。
是该说任何事都有个度啦。糖分确实是很棒的东西，但是即使是像我这么热爱甜食的家伙也不会无限制的一直加下去。因为物极必反的道理，再棒的东西太多也会不好，把握事物之间的度是个很困难的事情啊。
思维发散之时，右手突然被人抓起。说实话我是被吓了一跳，难不成扒手或劫匪盯上我了？目光追去才发现是走在我身前的夏桐，后者注意到我的反应稍微偏去头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被吓到了。”
一股沉默突然包裹住我们，夏桐仍然拉着我的手，我们保持着一前一后的位置，最终走进了一家烤肉店。
就烤肉而言，我是觉得挺不错的，但是要我自己烤就会觉得很麻烦。与其自己动手，倒不如买些成品来的舒服。还好夏桐自告奋勇的担起了烤肉的工作，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既然她这么坚持，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来想说你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的，看来你还是成长了许多嘛。”
“是吗？”
“嗯嗯，至少你会开始邀请别人出来玩，会照顾别人……喔，还会烤肉。”
“哪有啦。”
烤盘上的肉滋啦滋啦作响，我盯着面前的夏桐打趣说。夏桐显得有点慌乱不好意思，这点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小帆你一直都还是这么温柔呢。”
“诶？我吗？”
“唔，对喔。”
“啊哈哈哈有吗？”
“有的有的，小帆……很好。”
趁着烤肉的间隙夏桐偷偷瞥了我一眼，刚刚好被我逮了个正着。她连忙收回视线，手忙脚乱的夏桐还挺好玩的，哈哈。不自觉我也微微低下了头，脸颊有些发烫，毕竟被人当面说温柔是很难为情。
晚饭过后，夏桐提议要去逛逛商超，看了眼时间还早，我就任凭她牵着我的手，一起漫步在人头攒动的街上。
“要不要买一对小挂件什么的？”
“诶？你很喜欢这之类的东西吗？”
“嗯，嗯，还好。”
我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挂件，有点让人眼花缭乱。我是不记得夏桐她有没有这样子的爱好了，不过既然她提议了，我就好好的挑选起来，随口问道。
“你想买怎样的挂件呢？”
“诶？呃，你喜欢的……就好。”
“我喜欢的？”
“嗯嗯……想说，买小帆喜欢的，你应该会好好的珍惜，之类的。”
“喂，我是那种不珍惜东西的人嘛？说的好过分喔。”
“没！没有！不是这个意思！是说，小帆看上去，很温柔，对任何人都很好，但是对什么事都好像不会很上心，不对，嗯，说是怕麻烦可能会好一些，这样子。”
“诶？那是说我是懒鬼咯。”
“也不是，唔，是说……”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啦。”
我制止住夏桐乱七八糟的思考，打着哈哈转移了这个话题，但心里确实紧了一瞬。唔，对什么事都不会很上心吗？这个评价倒真挺客观的。说到底似乎我真的没有什么十分在意的事。
某本书上好像有说，人是群居生物，不可以离群索居，不可以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换而言之，人似乎都要重视起什么，才可以抵挡住人生中长久的枯燥，在一片一片的黑白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色彩，从而活的有意义起来。
我应当重视起什么呢？我该怎样的生活下去呢？
好麻烦啊。我能得到的只有这样的感想。该说不对劲的果然是我自己吧。
目光瞥到货架上的一对大熊猫，它们咵咵的嚼着竹子。我摘下它们，脑子里突然又想起柠惠来。
“小帆很喜欢熊猫吗？”
“……算是吧。”
“算是是？”
“就买这个吧，你有什么想法吗？”
“啊？没有没有。小帆觉得可以就可以。”
那对熊猫就这样被我们买下，分至我和夏桐的手中。我有偷看到夏桐低头浅浅的笑，手里紧紧攥着熊猫，很用力很用力。这还是我今天第二次看到她这样的笑——第一次是我们刚见面时。
夏桐她，很在意这些东西呢。
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枕月她没办法来这里或许和夏桐有关。不过也有很大可能是我自我意识过剩。应该是吧，应该是吗？总之我脑袋有点热，模模糊糊盘踞着什么，我拍拍夏桐的肩，说要去安静的地方呆会。辗转过后，我们来到了河边。
月亮好美。果然只有走出吵闹的街市才能注意到珍贵的事物。等等，这么说来今天好像是中秋啊，原来如此，难怪夏桐当初邀请我时会说如果周六没空就改到周日，是考虑到了这点啊。
但是考虑到了的话，为什么她会选在今天呢？这种节日不应该是和家人度过么？虽然我现在也没有在家里待着就是。唔，这么说来，我好像连中秋节的事也没有放在心上，这样下去我真的没问题吗？
我的脑袋正超负荷的运行着，夏桐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其实，本来就打算，最后和小帆找个地方看月亮的。”
“喔，那还挺巧的嘛……”
“只有每个月中才能看到这样充盈的月亮呢。”
“是啊……”
“……小帆你还记得高一那次研学旅行么？”
晚风轻轻掠过河堤。
我一面数着地上石板的块数一面漫无目的寻找去处，在偏僻的草坪上撞见夏桐。内向的她一个人安坐在暗处，警惕的像野生无害小动物。
不远处是同学们老师们笙歌燕舞的聚会，有爽朗的歌声和笑声传来。
我说。
“原来你在这里啊，怪不得那边没看到你。”
夏桐不自然的挪了挪位置，蹭掉的小碎石哗啦啦的滚进河里。
“我可以也在这坐会么？”
“……为什么？”
“因为……那边不属于我啦。再说同桌坐一起也很正常吧。”
于是我坐了下来，无风无言，只有皎洁完满的月亮嵌在夜空。过了好久好久，夏桐的声音像仅剩的最后一丝的盛夏，微小但盛大，被月光裹挟，淋在了我的身上。
“今晚的月亮，真的好美哦。”
““满月不过是太阳、地球、月亮偶然排列成直线的结果，说起来也只是昙花一现啊。”还记得当时的小帆你是这么说的。真是好蠢好不解风情的回答喔。”
“是这样吗……哈哈……”
“但我说的是真的喔，那天的月亮真的很好看。总感觉很温柔……”
“……像小帆一样。”
记忆的环形山被月光唤醒，重叠着浮现出过去的往事来。路灯亮起，夏桐的影子铺在石板上，和我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不远却恒定。我看到夏桐的眼里闪烁着下定决心的弧光。
“想说小帆是个很洒脱的人，对谁都很好，好像又对谁都不上心……”
“……我很害怕，我是会被小帆忘掉的人。我不想，这样子被忘掉，这样子结束和你的故事，我……”
“……我想和小帆做一辈子的朋友，更亲密的朋友，有，更特殊的比其他人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样子。小帆，对我真的很重要……”
是夏桐她的语言太复杂，还是我的大脑太混乱了？有一大串的讯号冲入我的身体……这算是告白吗？这和告白有什么区别吗？我是被朋友告白了？
这是夏桐她为扩大我们之间的交集作出的努力吗？这是她对我抱有的期待吗？
人际关系是双向的，或许我应该回应她，才能体会到夏桐的那份心意。在夏桐的帮助下，或许我可以找到该重视的东西。
夏桐向我伸出手来，我举起的手悬在了半空。她向我迈步，但秋风忽起，我不觉向后退了半步，大概踩到了几片枯叶。
咔嚓声打碎了河面，满月的倒影荡漾开去。
我做不到。我给不了她想从我身上获取的东西，我或许只能像现在这样活着。夏桐她想要的，应该是加入了很多很多方糖的甜咖啡，但这样的咖啡，是很难下口吧。细腻的方糖甜味，太重也会伤人。两团泡泡只有相交才算有交集，距离太近反而会并在一起，一定会有一人失去自己。
我大概确实是个薄情的人，我几乎从来不会去延续和创造一段关系，即使是两个人面对面的交流，我也会在心里某个地方和别人拉开距离。
“这个，我会好好珍惜的。”
我握紧了手里的熊猫挂饰，目光闪烁着投向河面。大概是太用力，压的我手掌生疼。夏桐的手怔在了空中，随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我……我也会好好珍惜的……”
临近十二点，在最后一班的地铁，我们在不同的站下了车。
我一定是个很笨很笨的人，因为好多事我都处理不好啊。径直扑倒在我房间的床，脑袋顺势枕在豆妹的大腿上。
我好累，没有力气再去想豆妹为什么出现在我的床上。
“许帆小姐今天很幸苦呢。”
“嗯……”
豆妹的手缓缓的抚摸着我乱糟糟的头发，片刻宁静后有种感觉豆妹会抓住这件事来说我很爱撒娇。算了，倒也没差，干脆我闭上了眼。
“问你件事，你说我的一生会不会就是这样？”
“……”
“可以撒谎哦。”
“……不会的喔，许帆小姐。”
“谢谢你了喔。”
今夜过后，圆满的月亮又会变得残缺。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和庞大平实的日子相比，满月也只是一种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