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兴冲冲牵着沐晓雨拐过走廊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沐晓雨好悬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去，定睛一看，才发现前方站着个人。
她神情一滞。
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冰美人，不是冼明月又还能是谁？
真是冤家路窄。
“姐姐？”冼明雪微微歪头，声音里带着几许讶异。
冼明月此时倚在墙边，手里捧着本老旧的书籍，封面有些斑驳。
沐晓雨眼尖，认出是莎翁的《仲夏夜之梦》。
莎翁的作品过去一直是她平淡生活中的小小慰藉，当初没少向冼明月推荐过，而其中最为推崇的，便是这个浪漫的故事。
没想到她真的有在看。
昔日每每提起这些书时，冼明月总是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沐晓雨还以为，对方从未听进去过呢。
想到这，她又没出息地小小感动了下。
可惜，这份心情很快又被冼明月亲手捧起来，摔得粉碎。
“明雪，你不该这样。”冼明月审视的目光在沐晓雨身上稍作停留，最终定格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平淡，听不出喜怒。
可在场的两位少女都心知肚明，这正是她心情不好的表现。
沐晓雨在心里暗自叫苦，冼明月的脾性果然没变。
“姐，你又来了。”冼明雪罕见地蹙起黛眉，话语间溢着不悦。
“你知道我的意思，”冼明月优雅从容地合上书，“你总是这样冲动，毫无防备。”
“什么叫冲动？难道我交个朋友你也要管吗？”
“朋友？”冼明月打量起沐晓雨，冰冷的视线扫得后者浑身僵硬。
沐晓雨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又被紧紧攥住。
“姐姐！”冼明雪提高音量，伸出空着的手，替她挡住视线，“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你凭什么干涉我和谁交朋友？”
“凭我是你姐姐。”
“...”冼明雪脸涨得通红，紧咬嘴唇。
又拿所谓的辈分压人，从小到大都这样。
有时候冼明雪真想告诉对方，她宁愿不要这样的姐姐。
...但她不能。
所以她最后仅是重重叹了口气，松开了沐晓雨的手。
“晓雨是我的朋友，你不用管，也管不着。”冼明雪冷冷地道，沐晓雨有一瞬间产生种错觉：好像有两个冼明月在对话。
“朋友...”冼明月轻声重复，眼神意味深长地掠过沐晓雨脸庞，“你觉得这种关系能维持多久。”
话外之音，不言自明。
沐晓雨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
今天的一切都美好得像场梦，以至于她险些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和苏筱筱的三日之约。
虽然知道，冼明月无从得知这个秘密，对方只是习惯性在用最坏的想法揣摩每个人而已。
可即便如此，这番话也像堆碎玻璃渣，狠狠地撒在了她心头。
兴许正如冼明月所想，自己不过是在“利用”冼明雪罢了。
毕竟，她沐晓雨并没打算要真的当一辈子女孩子，她只是顺着苏筱筱给的台阶往下爬而已。
三天，不，两天过后，沐晓雨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对冼明雪来讲，也许真挺残忍的。
沐晓雨苦笑。
但话说回来呢，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包容大度的人。
相反，她很自私很自私。
所以哪怕只是短暂的相处，她也不想轻易放手。
更何况，眼前的阻碍，是冼明月这个讨厌鬼。
可能变成女孩子后，着实要更情绪化一些吧，总之沐晓雨现在觉得她看着冼明月就来气。
自己的生活哪能处处被冼明月绊着呢，她心想。
“那个...”沐晓雨压下心中的烦躁，“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这是实话，她不懂。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对冼明雪的感情，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冼明月毫无依据的推测。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是一份弥足珍贵的友情吗？
还是仅仅想要在这短暂的三天里，假装自己真的能够做个无忧无虑的女孩，而非那个只会缩在阴暗角落的可怜虫？
“但是，姐妹之间...吵架还是不太好吧。”
兴许都不是。
沐晓雨回忆着，模仿着冼明雪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
“明雪是个很好的人，我很荣幸能成为她的朋友。”她第一次敢于直视冼明月冰冷的视线。
那股无形间的压迫感几乎教人喘不过气，于是沐晓雨借用了一点沐宇的回忆，努力拼凑出明月柔和的模样。
“相信明月姐...您也一样很温柔很善良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跟您成为要好的朋友。”
——当然是骗人的。
沐晓雨发过誓，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跟冼明月这个大骗子有任何交集的。
但为了自家小太阳，撒一点小谎又何妨。
反正这也是沐宇常做的事。
“...”
空气骤然凝固。
冼明雪显然没料到那个温软内向的少女会演这么一出，却是连和姐姐继续争辩的心思都被吸引了走，直怔怔望她。
冼明月则只静静地注视着沐晓雨，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不经意闪过一丝挣扎的情绪。
“呵呵，”她冷笑，“你说我温柔？”
沐晓雨被她盯得发怵，但仍是倔强地维持着微笑，正视着她点头，“我愿意相信每个人都有温柔的一面，就好比...您关心妹妹的方式。”
这话多少就有些夹枪带棒了，懂行的人该听出里边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成分。
但沐晓雨是了解冼明月的，这大骗子性子直，向来分辨不清这些弯绕。
别的她不知道，起码这点能肯定。
——之前冼明月以同学需要帮忙而临时欲要爽约时，她曾极力阴阳，让她千万别来。
结果这直女还真就没来，事后埋怨她，她还会颇为认真告诉你。
“不是你让我别来的吗？”
嗐，那简直能把人给气晕。
“沐晓雨同学，你以为装出一副弱小温和的样子，就能讨所有人欢心吗？”冼明月语气依旧冰冷，但比起最初已缓和不少，“你太天真了。”
——沐晓雨猜的没错，冼明月完全没理清里边的门道，还以为自己真在夸她呢。
想到这儿她嘴角又有点压不住，于是那笑容在外人看来更甜美了些。
在两姐妹看来，也更醉人了些。
“我觉得我才不天真呢——我清楚的，您一向关心明雪，虽然方式特别了些。”
“就像我知道，您其实并不像表面是看起来那么冷漠。”
是啊，冼明月也有温柔的时候。前提是对自己人。
冼明月眉头微蹙，她细细凝望眼前人，自那清澈的笑颜中，竟读出几分固执。
这表情莫名让她想起另一个人，心头随之泛起一阵涟漪。
良久，她缓缓开口，“你很像一个人。”
尚在得意的沐晓雨心头一紧。
她知道冼明月在说谁，但仍故作不解地问道，“是吗？像谁呢？”
那份微笑隐约带上了几许礼貌的疏离。
冼明月沉吟，没有应答，兴许是觉得没有应答的必要。
她只是默默收回视线，在转身离开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说得对，或许我确实不该这样对待明雪的朋友。”
脚步声逐渐消散在空旷的走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