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中,托蕾娜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在十余年的平静生活后,托蕾娜生活着的,仅限于城镇之内的世界迎来了堪称暴烈的变化。
无法理解的崩溃,无法理解的变化,无法理解的力量,无法理解的生还。
在这样的剧变中,托蕾娜甚至没来得及感到悲痛,她一路奔逃至此,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路上,她仿佛一个傀儡人偶,脑中没有任何思绪,心中也并没有抱持着求生的意志。
表情木讷的少女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一路挪动到这荒无人迹的原野,随即就被随手抛弃在了这里,抛弃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过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变化,托蕾娜仿佛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所吞没。
“喂,那边是有人吗?”
微弱的声音传来,托蕾娜的手指勾动了一下,像是被丝线所牵引着,向着那人声的方向。
本能地,托蕾娜睁开了眼睛,挣扎着略微起身,却没能成功。
她侧着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入眼的却仍然只有吞没一切的黑暗。
“啊……”
“……”
“嘎……啊啊……”
托蕾娜的嘴巴一张一合,沙哑的声音却没能组成有意义的文字。
她伸出手想要求救,但在这遮蔽一切的无光的绝望之中,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看见伸手的动作,但她还是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勾住了一根无形的线,而不知为何,托蕾娜清楚的知道,在这根线的另一头一定有谁在那里,有谁握住了那无形的线,和自己相连。
在黑暗中无法被观测到,连声音也几乎没有发出一点的,努力挣扎着伸出手的动作,将那包含着托蕾娜最后希望的细微颤动,沿着无形的丝线传递了过去,流向了丝线的另一头。
她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却仍然期盼着另一边那个人的出现。
更加强有力的颤动从另一头传来,并且变得越来越强烈。
托蕾娜也逐渐能够听见更多的声响,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黑色。
眼前仍然是黑色,但并非是吞噬一切色彩的无光,而是希望。
黑发青年从黑暗中显出身形,穿着风格有些奇怪的衣服,出现在了托蕾娜的面前。
“奇怪的感觉,而且怎么会有个女孩子倒在这里,我是不是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啊。”
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黑发的青年像是十分困惑地苦笑着。
托蕾娜最后动了动手指,她第一次看见了那连接着两人的丝线,扯动了黑发青年的手指。
见到这一幕,托蕾娜心中紧绷着的弦松弛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嗯?等等,你先别睡着啊,我这就来帮你!”
那声音变得慌乱起来,托蕾娜却短暂地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可就在她彻底放松下来的一瞬间,一直以来积压着被忽视掉的东西,不知道从何处一股脑地钻了出来。
因为暴走的魔力而扭曲的众多可怖魔物,化为废墟的城镇,有过无数珍视回忆的温馨的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认识的人,相熟的人,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再动弹,全部混在一起变成一滩不断腐烂的血肉。
那一幕幕的场景反复在托蕾娜的面前播放,足以人发狂的悲痛几乎要刺穿了她的心脏。
而在黑发青年的视角里,面前的白发女孩面色突然变得苍白,神情痛苦。
仿佛已经丧失了求活的意志,生还的希望正一点点地从她身上流逝。
黑发青年清楚地知道,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眼前的这个女孩不用几分钟就会死在自己面前。
但他想要救她。
从醒来到现在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入睡的床,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被某种未知的东西指引指引着来到这里,和这个女孩相遇。
“难道我就只是为了见证这女孩的死亡才来到这里吗?”
“不,绝不会!”
意志指引灵魂,灵魂驱动身体!
以这样的决意为起点,力量开始流动,青年的手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勾动了缠绕其上的丝线!
随着青年的动作,无形的丝线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
但这次并非是黑发青年将颤动传递给白发女孩,与之相反,是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根无形的丝线,正源源不断地从女孩体内流动到青年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
头脑嗡的一声,青年顿时感觉眼前一花。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身体变得沉重,小腹如刀片绞动,浑身上下都感觉到疼痛。
“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而身体上的疼痛还只是次要,强烈的负面情绪在瞬间击穿了青年的理智。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经历过多少苦难。
过往的生活不算特别富足,但也称不上贫苦。
经历过挫折,但也不至于影响人生。
一直以来都过着相当平凡的生活,偶尔会幻想着成为了不得的人物,生活的轨迹却始终不曾犯起汹涌的波浪。
而现在,前所未有的痛苦贯穿了他的身与心,身体变得残破不堪,灵魂也战栗着快要消散,只余下最初的那点意志还在坚持着。
“要是我能够帮她分担一点就好了。”
托蕾娜身上的痛楚一点点减轻,胀痛的脑海也变得舒服了一点。
她又一次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脸痛苦的,初次见面的陌生黑发青年。
看着这张陌生脸庞上熟悉的神情,她感到了短暂的疑惑,很快又明白过来,青年正经历着和自己刚刚所经历的相同的痛苦。
无形的丝线在颤动,托蕾娜也因此了解了,那是自己的伤痛正沿着丝线转移给了其他人。
那黑发青年在理智崩溃的最后向着她扯出了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脸。
“你已经,没事了……”
黑发青年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他的脚一软,倚靠着旁边的托蕾娜倒了下来。
周围再次变得安静,无光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一切。
托蕾娜看不见青年的身影,却能触及他的皮肤,听闻他的呼吸。
她有些茫然地等待着太阳升起,也等待着青年苏醒。
听着那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托蕾娜低声呢喃。
“感觉,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