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校区的咖啡厅比记忆中更加破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生锈的风铃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警。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店面——掉漆的木桌椅,墙面上泛黄的海报,还有角落里那台早就停止运转的老式点唱机。
科程坐在最里面的卡座,正百无聊赖地用吸管戳着杯里早已融化的冰块。而他旁边的位置——
空无一人。
“哟,来得真快。”
科程抬头咧嘴一笑,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看来'社长'这个关键词果然好用啊。”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掐紧了掌心。空调的冷风从头顶吹下来,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不是说社长会来吗?要是是诓我的话,这顿我可好好宰你一顿啊。”
“冷静冷静!”
科程举起双手,
“她确实会来,只是...呃...稍微迟一点。”
我盯着他闪烁的眼神,那种熟悉的、被算计的感觉又回来了。初中三年,每次科程露出这种表情,都意味着他又给我挖了什么坑。
服务员端来一杯冰水,玻璃杯外壁凝结的水珠沿着我的指尖滑下。我机械地喝了一口,冰块碰撞牙齿的凉意让我稍微冷静了些。
“所以,”
我用纸巾擦拭着杯壁的水渍,
“有什么事?”
科程突然正色道,
“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学校的同好会要参加市里面的比赛吗?”
我的手指顿了一下。水珠滴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形水渍。
“可你不都拒绝了吗?”
“诶诶诶,我可没这么说啊,我是说你不上场的话,我们参加没有意义。”
“那不还是一样?”
我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随后又拜托服务员重新上了一杯,
“现在在同好会里当个幕后教练就这么满足吗?”
“这你就别管了。”
我时不时看向门口的方向,想着社长她什么时候会来,
“社长她会来的,你就放心好了,有了女朋友还这么在意别的女生?你个花心男。”
“想什么呢?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感谢一下她。”
“啊?感谢会吗?不是说要我买单吗?”
“说两句你还真当真了,这顿我请就好了,初中的那些事情,不止是社长她,你应该也没少奔波吧。”
“主要还是她了,人情世故这块,我懂什么。”
科程不在意地挠了挠头,
就在这时,咖啡厅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剧烈晃动,但这次的声音似乎没那么刺耳了。
“抱歉,社团那边临时有点事,来晚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僵在座位上,甚至不敢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我们桌边。
“好久不见,江川。虽然是前几周才刚刚见过面。”
我慢慢抬起头。站在那里的女生依旧留着齐肩短发,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深蓝色针织衫,和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校服在活动室指挥我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她眼下多了些疲惫的阴影。
“社......,蔓青。”
我匆忙改口,喉咙发紧。
苗蔓青——我初中时的游戏社团社长,毕业后,现在和科程进入了高中。她自然地坐在科程旁边,将单肩包放在空位上。服务员走过来,她点了一杯热拿铁,动作熟练得像是常客。
“老白,听说你想参加市里面的比赛?”
“不是我了,是我们同好会的会长有这打算。”
“可你们人数不够吧,之前还去跑去拜托科程。”
“唔!”
我瞪了一眼科程,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说啊。
蔓青轻轻搅动着刚送来的咖啡,奶泡在表面形成漩涡,
“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我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科程就插嘴道,
“是我跟他说,如果就这样来找你的话,你绝对会生气的。”
蔓青的手突然停住了,咖啡勺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缓缓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直视着我,
“老白,是这样吗?”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玻璃杯,冰水顺着指缝滑落,
“我......只是觉得突然找你帮忙不太好......,所以先去问问科程。”
“那事情都过去了,”
蔓青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你还是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生气?需要帮忙就直接开口啊,把我们初中的交情当成什么了?”
“抱歉......”
“但仔细一想的话,科程说的也没错。光是想象一下,就很气,说不定真不会理会你。自以为是地退到幕后。老白,你是想当什么无名英雄吗?”
科程在一旁不安地动了动,
“那个,社长......”
“科程,你先别说话!”
蔓青一个眼神就让科程噤声,然后继续盯着我,
认识苗蔓青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生气,
“科程说你担心我生气,所以先找他商量。但你知道吗?他前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几乎是用求的语气。然后,到了社团活动室以后,还跑过来再拜托了我一遍,【至少线下见一面聊聊吧。】他是这样说的。”
我震惊地转向科程,
“呃...我可能...稍微夸张了一点...,”
后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但不这样的话,老白他肯定只是线上问一下,被拒绝后就一个人失落地挂断电话了。”
“唔......”
还真有这种可能,
“我...”
我艰难地开口,
“我只是...”
“只是什么?”
蔓青追问着,
“还在为初中的事自责?”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节奏越来越快。咖啡厅里放着某首轻音乐,但此刻听起来像是背景噪音。
“有点,但那不是最主要的,只是......”
“只是觉得你们的比赛不需要我上场?”
蔓青帮我补完了后半句,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朋友?”
“当然不是!”
我猛地抬头,对上蔓青认真的眼神,
“正因为我太把你们当朋友了...”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上的水珠,
“所以才不想让你们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
蔓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放下咖啡勺,金属与陶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变得这么...怯懦。退到幕后,然后厚着脸皮把事情都推给你们。”
咖啡厅里的背景音乐恰好在这时切换,是一首节奏轻快的流行歌,与此刻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科程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眼镜片后的眼睛来回扫视着我们。
蔓青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温热,指尖却有些冰凉。
“老白,看着我。”
我被迫抬起头,对上她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比记忆中更加成熟,但此刻燃烧着的怒火却和初中时一模一样。
“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不是你遇到困难不找我帮忙,不是你为过去的事自责,而是你明明比谁都有天赋,却一直躲在后面当什么幕后教练!”
我的手腕在她掌心里微微发抖。空调的冷风从头顶吹下来,却驱不散脸上突然涌起的热度。
“初中的事早就过去了。”
蔓青的手指收紧了些,
“舆论漩涡什么的,又不是因为你这个人,三年我们都走过来了,甚至于最后都解开了,你还在在意什么啊?”
“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敢参赛?”
“她打断我,”
“甚至就连联系我们都这么犹豫。”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窗外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蔓青的影子斜斜地落在那片光斑上,和记忆中初中活动室里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我......”
我艰难地开口,
“我只是不想...再牵连任何人...,【如果被初中那边的人翻了老底】,这种事情很麻烦吧。”
蔓青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她松开我的手腕,整个人靠回椅背。
“老白,那件事早就澄清了!网上那些谣言——”
“三年前那场风波,早就过去了。”
“校方都出面了,你还是担心吗?”
咖啡厅里的音乐突然停了,一时间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嗡声。服务员走过来,给我们的杯子添水,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蔓青长叹一口气:“所以这就是你退居幕后的理由?因为害怕?”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玻璃杯上的水珠。
“笨蛋。”
她突然骂道,但语气里没有怒意,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想参赛吗?”
“我...”
“说实话。”
蔓青紧盯着我的眼睛。
“...想。”
“我终于挤出一个字,随即又补充道,”
“但是——”
“没有但是。”
蔓青一拍桌子,吓得邻座的客人差点打翻咖啡,
“想就去做!至于其他的...”
她勾起嘴角,
“管她呢。”
科程终于忍不住了:“就是说啊!老白你也太见外了!蔓青姐为了你,可是特意——唔!"
蔓青一把捂住科程的嘴,耳尖微微发红:"闭嘴!谁让你说这个了!"
我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松动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蔓青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和记忆中初中时一模一样。
"所以..."我试探性地开口,"你们真的愿意帮忙?"
"废话。"蔓青松开科程,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不过有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她竖起一根手指,"你必须参赛,不能躲在幕后。"
我咽了咽口水:"那第二呢?"
“等你答应了,我再说。”
“欸~”
“好吧,但我也有个前提。”
“前提?真的官话腔足足的啊。”
“先让我呆在替补的位置吧,如果你们都参加的话,算上我人数就超了。大家都那么努力,这时候说多一个人,还是因为我,那绝对不行。”
蔓青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咖啡杯。
“开什么玩笑?我们特意——”
“正因为是你们特意帮忙。”
“我打断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圆圈,”
“他们也准备了近一个月了,突然下人...不合适。”
“但你的实力——”
“实力和团队是两回事。”
我抬头看向蔓青,
“你比谁都清楚这点,社长。”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她怔了怔。窗外有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过,像是突然插入的休止符。
“但老白,只有你一个替补的话,不就意味着你得......”
“配合所有人。”
“是这样的,你吃得消吗?”
“之前不是还很信任我的实力吗?那就试试看咯。”
我正视社长她的眼睛
“...随你便。”
“那,社长,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今天就不在这吃了,换个地方。”
蔓青站起身,拎起单肩包,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烤肉店。”
“欸?”
......
推开烤肉店的门,浓郁的肉香和炭火的热气扑面而来。店内人声嘈杂,服务员穿梭其间,铁板上滋滋作响的油脂声让人食欲大开。
“这里可比那破咖啡厅强多了。”社长——不,现在该叫她蔓青了——轻车熟路地带我们走向靠窗的位置,顺手把单肩包往座位上一丢,“坐吧,今天你请客,可别心疼钱包。”
科程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社长,你这算不算趁火打劫……”
蔓青一个眼刀飞过去,科程立刻噤声,低头研究菜单。
我无奈地笑了笑,翻开菜单:“行,今天算我的。”
“这才像话。”蔓青满意地点头,随即抬手招呼服务员,“先来三份招牌牛五花,两份厚切牛舌,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再来一份特级和牛,就当是某人‘赎罪’的诚意。”
“喂,这也太——”
“怎么,不愿意?”她挑眉,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狡黠的笑意,“还是说,你更想回咖啡厅继续挨训?”
“……点吧。”我认命地叹了口气。
炭火很快烧旺,肉片在铁网上蜷缩变色,油脂滴落,溅起细小的火星。蔓青熟练地翻动着烤肉,香气四溢。
“所以,”她夹起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牛五花,蘸了蘸酱料,慢条斯理地开口,“替补的事情,你真的想好了?”
我点点头:“嗯,这样对大家都好。”
“倔脾气。”她轻哼一声,却没再反驳,只是把烤好的肉夹进我碗里,“多吃点,别到时候比赛没开始就先饿晕了。”
科程在一旁偷笑,被蔓青瞪了一眼后立刻埋头猛吃。
“不过,”她忽然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我,“既然答应帮忙了,就别再躲躲藏藏的。初中的事早就翻篇了,现在的你,只需要想着怎么赢就行。”
窗外的夜色渐深,烤肉的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视线。但她的眼神却格外清晰,和记忆中那个在活动室里指挥若定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端起杯子,和她轻轻一碰。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