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星星。她攥着父亲刚送来的审批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什么似的，急忙松开，生怕弄皱了这张珍贵的纸。
“江川，你猜猜我爸爸今天跟我说什么了？“
“小倩，你慢点跑啊。身体那么弱，别摔着了。“
小倩攥着那张盖着红章的审批单冲进我的房间时，差点被房间里的杂物绊倒。她苍白的脸颊泛着罕见的潮红，发梢还沾着走廊里带进来的雨水，像只莽撞的、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鸟。
“怕什么，我上个月早就出院了。“说着，小倩还在我面前蹦蹦哒哒地跳了一圈。
我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却涌上一丝担忧——她的身体真的能承受校园生活的节奏吗？但我不忍心泼冷水，只是笑着点点头：“恭喜你，终于可以体验普通学生的生活了。“
“听说学校有图书馆、体育课，还有社团活动……“她掰着手指数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突然抬头看我，“可是……我其实有点害怕。“
“害怕？“我愣了一下。
小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审批单的边缘，那张纸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窗外的雨声渐大，打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我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你知道的，先天性心脏病。“她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胸口，“虽然做过手术，但医生说我还是不能太激动，不能剧烈运动...“
我看着她纤细的手腕和略显单薄的身体，心里一阵发紧。小倩和我从小就是邻居，但她因为身体原因，几乎没怎么去过学校。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去医院陪她，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学校里的人都健康活泼，跑跑跳跳的...我怕我跟不上他们。“小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我怕我会像个异类。“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受她单薄身体传来的轻微颤抖。“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而且，学校里的人都很友善，你会交到很多新朋友的。“
小倩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雨滴顺着窗户滑落，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朋友...“她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然后突然摇了摇头，“江川，你知道吗？其实...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最开心。“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医院里的日子很无聊，也很可怕。每次检查、每次打针，我都害怕得想哭。“小倩的手指绞在一起，“但每次你来，带书给我看，给我讲学校里的趣事，那些痛苦好像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小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所以，“小倩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坚定的微笑，“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不管以后有多少新朋友，这一点都不会变。“
我感到喉咙发紧，只能用力点头。小倩的笑容像阳光一样驱散了雨天带来的阴霾。
“那么，“她突然跳起来，把审批单举过头顶，“下周一，我就要正式开始我的校园生活了！江川同学，请多指教！“
看着她活力四射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小倩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周一早晨，我在小倩家门口等她。她穿着崭新的校服走出来时，我几乎认不出她了。深蓝色的制服衬托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及肩的黑发整齐地扎成马尾，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怎么样？“她在我面前转了个圈，有些紧张地问道。
“很...很好看。“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去学校的路上，小倩像只兴奋的小鸟，不停地问东问西。“那个高高的建筑是什么？““操场真的有那么大吗？““食堂的饭菜好吃吗？“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耐心地一一解答，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好奇光芒，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当我们走进校园时，小倩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她的手指紧紧抓住书包带，指节泛白。周围的学生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偶尔有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没事的，“我小声对她说，“第一天都会紧张。“
小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她还是努力挺直了背，跟着我向教室走去。
班主任李老师已经知道了小倩的情况，特意在课前向大家介绍了她。“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林小倩，因为身体原因之前一直在家学习，希望大家能多帮助她适应校园生活。“
全班同学都友好地鼓掌欢迎，几个女生还主动向小倩招手示意。我看到小倩的耳根微微发红，但她还是勇敢地站起来鞠了一躬，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清晰：“请大家多多关照。“
第一节课是数学，小倩虽然没上过学，但因为在家自学，竟然能跟上老师的节奏，甚至举手回答了一个问题。当她回答正确时，老师表扬了她，我看到她眼睛亮了起来，偷偷在桌子下对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课间休息时，几个女生围过来和小倩聊天。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在人群中略显拘谨但努力微笑的样子，既为她高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她终于能像普通女孩一样交朋友了，这本该是件好事。
“江川！“小倩突然从人群中钻出来，跑到我身边，“她们邀请我中午一起吃饭，你要一起来吗？“
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小倩的笑容更灿烂了，她拉着我的袖子说：“太好了，我还怕你不来呢。“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我们一起去了食堂。小倩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从自动贩卖机到餐盘回收处，她都要仔细观察一番。排队打饭时，她小声问我：“那个是什么菜？那个又是什么？我该选哪个？“
我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别紧张，今天先跟我选一样的吧，下次你再尝试别的。“
端着餐盘找座位时，那几个女生向我们招手。我们刚坐下，其中一个扎马尾的活泼女孩就问：“小倩，你和江川认识很久了吗？“
小倩点点头，眼睛弯成月牙：“我们从小学就是邻居了，江川经常去医院陪我。“
“哇，好浪漫哦！“另一个女生夸张地感叹道，引得周围几个人都笑起来。
小倩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摆手：“不是啦，我们只是好朋友...“
我感到耳朵发热，低头猛扒了几口饭。这时，一个男生从旁边经过，不小心撞到了我们的桌子，小倩的水杯晃了晃，水洒了一些在她衣服上。
“对不起！“那男生慌忙道歉。
“没关系。“小倩轻声说，拿出纸巾擦拭。
我看着她的反应，有些惊讶。以前在医院时，小倩对任何意外都会表现出过度的紧张和焦虑，但现在她竟然能如此平静地处理。
午饭后是体育课。李老师特意把小倩叫到一边：“林同学，医生说你不能剧烈运动，这节课你可以在旁边休息，或者去图书馆。“
小倩看了看操场上做准备活动的同学们，咬了咬嘴唇：“老师，我能做一些轻微的活动吗？比如慢走？我不想第一天就搞特殊...“
李老师犹豫了一下，看向我。我走过去说：“老师，我会看着她的。“
“那好吧，但一定不能勉强。“李老师最终同意了。
热身运动时，我站在小倩旁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模仿其他人的动作，幅度明显小很多，但做得很认真。跑步环节，其他同学开始绕着操场跑圈，小倩则和我一起在跑道内侧散步。
“其实我有点羡慕他们。“小倩看着奔跑的同学们，轻声说。
“等你身体再好一点，说不定也能跑。“我安慰她。
小倩摇摇头，苦笑道：“医生说我的心脏承受不了剧烈运动，永远都不可能像他们那样奔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陪着她走。第三圈时，跑在前面的几个男生开始加速，互相追逐打闹。其中一个突然偏离跑道，向我们这边冲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撞上了小倩的肩膀。
小倩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
“小倩！“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那个闯祸的男生也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倩想说什么，但她的嘴唇开始发紫，整个人往地上滑去。我一把抱住她，朝操场边大喊：“李老师！小倩不对劲！“
接下来的几分钟像噩梦一样混乱。李老师冲过来，迅速检查了小倩的情况，然后让另一个同学跑去叫校医。我紧紧握着小倩冰凉的手，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感到无比自责。
“呼吸，小倩，慢慢呼吸...“我颤抖着声音说，想起医院里医生教过的应急方法。
校医很快赶到，给小倩做了简单检查后，决定送她去医务室观察。我跟着担架一路小跑，脑海中不断回放医生曾经说过的话：“她的心脏很脆弱，任何意外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医务室里，校医给小倩吸氧，并联系了她的父亲和主治医生。我坐在病床边，看着小倩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大约二十分钟后，小倩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
“对不起...“她虚弱地说，声音细如蚊呐。
“傻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同意你上体育课的。“我的声音哽咽了。
小倩微微摇头，艰难地抬起手，我立刻握住它。“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心急了，想证明自己和别人一样...“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我只是...不想再当那个特殊的人了。“
我握紧她的手，说不出话来。窗外，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嘈杂的欢笑声隐约传来，与医务室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江川，“小倩突然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如果有一天我...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我吗？“
我的心猛地一缩。“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只是说如果...“小倩固执地看着我，“答应我，你会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好吗？“
我咬着嘴唇点头，感觉视线变得模糊。“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许再说这种话。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会一起长大，一起上大学，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
小倩露出一个疲惫但真实的微笑。“嗯，约定好了。“
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小倩的父亲和校医匆匆走了进来。医生立即开始检查小倩的情况，而我被请出了房间。
站在走廊上，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掌。耳边回响着小倩刚才的话，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小倩的生命有多么脆弱，而我们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日常，对她而言是多么珍贵而短暂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