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的铃声刚响过不久，全校学生正列队站在操场上。五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我眯着眼睛看向前方，正好能看见小倩站在女生队列里的背影。她今天把头发扎成了丸子头，露出白皙的后颈，校服领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
“下面宣布本周注意事项...“
校长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时，我注意到小倩的肩膀突然晃了一下。她抬起手似乎想扶住额头，这个动作让我立刻绷紧了神经。最近两周，我已经三次看见她做这个动作——每次都是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小倩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栽去。
“小倩！“
我的喊声和周围女生的尖叫混在一起。推开挡在前面的同学冲过去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跪在地上抱起她时，她轻得让我心里发颤。
“让开！都退后！“
班主任老师挤进人群，蹲下来摸了摸小倩的颈动脉。她的眼皮在轻微颤动，嘴唇失去了血色，但呼吸还算平稳。
“不是心脏问题。“
我脱口而出，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小倩的袖口，
“她今早肯定又没吃早餐。“
校医提着药箱跑来时，小倩的眼睫毛已经开始抖动。她被抬到医务室后不久就睁开了眼睛，校医正在给她测血糖。
“3.2mmol/L。“
校医皱着眉头看向我，
“你是她家人？“
“邻居。“
我盯着小倩逐渐恢复血色的脸，
“她以前也这样吗？“
小倩虚弱地摇摇头，
“就是有点头晕...“
“必须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校医打断她，已经开始拨电话，
“特别是心脏方面的复查。“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小倩靠在我肩上小声解释，
“我真的只是忘记吃早餐了...妈妈今早起晚了。“
我看着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叹了口气，
“你知道你爸会说什么。“
小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车窗外的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见她咬了咬下唇。
医院的检查室门口，我们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张叔他们。安姨的拖鞋都穿反了，看见检查台上的小倩瞬间就哭出了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张叔扶住她时，我注意到这个总是挺直腰板的男人眼眶通红。
“医生怎么说？“
张叔的声音哑得厉害。
“初步判断是低血糖。“
我递上化验单，
“但建议住院观察两天。“
小倩突然从检查床上坐起来，
“我不要住院！好不容易才回学校，我...“
“上学重要还是命重要？“
张叔突然提高了音量，引得走廊里的护士都往这边看。他深吸一口气，放轻声音，
“闺女，我们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好不好？“
“不要！“
小倩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抓着床单，
“我已经错过太多课了，而且我才交到朋友...“
安姨抹着眼泪劝道：“乖女儿，我们请家教...“
“那不一样！“
小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我想和同学们一起...想和大家一样...“
她的目光突然越过父母看向我，眼睛里满是恳求。我的喉咙发紧，想起她第一次穿上校服时闪亮的眼神，想起她在食堂学着用校园卡时笨拙的样子。
“那个......张叔“
我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坚定，
“让我来照顾小倩吧。“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投向我。张叔皱起眉头，
“小江，这不是...“
“我每天早上去接她，确认她吃早餐。“
我向前一步，感觉手心在出汗，
“课间我会去她们班门口守着，体育课我陪她去图书馆。如果...如果再有今天这种情况，我保证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检查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点滴的声音。小倩的眼泪悬在下巴上，要掉不掉的样子。
“老张。“
安姨突然拉了拉丈夫的袖子，
“要不...让女儿试试？“
张叔的目光在我和小倩之间来回扫视，最后长叹一声，
“小江，你跟我出来一下。“
走廊拐角处，张叔从钱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盒，
“这个，舌下含服。“
他的手指在发抖，
“如果她突然胸痛、呼吸困难，先给药然后立刻叫救护车，明白吗？“
我郑重地点头，接过还带着体温的药盒。
“她从小就很要强，你也清楚。“
张叔突然说，眼睛看着远处的输液室，
“明明身体不好，却总想和别人一样跑跳...我和她妈妈每天都提心吊胆。“
我握紧药盒，
“我会看好她的。“
回到检查室时，小倩已经自己拔掉了点滴针头，正手忙脚乱地用棉签压着手背。看见我们进来，她立刻坐直身体，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医生说观察一晚，明天没事就能回学校。“张叔板着脸说，“但是——“
小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要严格遵守人家白江川的安排。“张叔严肃地补充道，“如果再有今天这种情况...“
“不会的！”
小倩几乎是跳下检查床，差点被输液架绊倒，
“我保证每天吃早餐，不舒服马上告诉他！“
回家的公交车上，小倩靠在我肩上睡着了。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我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摸到口袋里那个小小的药盒。
车到站时，小倩迷迷糊糊地跟着我下车，突然拉住我的衣角。
“小江。”
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谢谢你。“
“照顾这个小丫头很辛苦吧。我们以前都没多少时间陪她。”
“还好，都习惯了。”
我看着她乱糟糟的丸子头和睡得泛红的脸颊，突然有点想揉揉她的脑袋。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把她的书包往肩上提了提。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歪歪扭扭的校服轮廓，中间只隔着两公分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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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的第二天清晨，我比平时早二十分钟到了小倩家门口。书包里装着安姨昨晚塞给我的保温饭盒，摸上去还带着余温。六点四十五分，小倩家的窗帘动了动，接着门缝里探出半个乱蓬蓬的脑袋。
"江川？"
小倩揉着眼睛，嘴角还沾着牙膏沫，
"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把保温饭盒递过去，
"张叔说必须看着你吃完。"
她撇撇嘴，但还是乖乖接过去坐在门廊上吃起来。晨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她发梢上，把几根翘起的头发染成浅棕色。我注意到她左手腕上多了一条医用腕带——是昨天医院检查时留下的。
"药吃了吗？"
小倩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熟悉的药盒，
"刚要吃..."
我叹了口气，拧开自己的水壶递给她。她皱着脸吞下药片的样子和住院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现在会自己把药盒收好，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随手塞给我。
去学校的路上，小倩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立刻紧张起来。
她指了指便利店，
"我想买新出的草莓牛奶...和同学约好今天一起喝的。"
见我皱眉，她急忙补充，
"就买一盒！保证不会和药起反应！"
收银台前，小倩踮着脚尖看冷藏柜的样子让我想起她第一次来学校时的模样。那时候她连自动贩卖机都不敢碰，现在却能和同学约着喝同款饮料了。
"给你。"
她突然塞给我一盒巧克力奶，
"补充能量，守护者先生。"
教学楼前，几个女生朝小倩招手。她小跑过去时，我下意识数着她的脚步——十七步，呼吸还算平稳。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校服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课间操时，我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小倩。她今天被允许参加广播操，但只能做简化动作。即使这样，她的笑容也比平时明亮许多，跟着节拍摆动的手臂虽然幅度很小，但每个动作都很认真。
第三节课间，我坐在教室后面看着她，正好看见她被五六个女生围着。有人帮她整理头发，有人在给她看手机视频，还有个女生正往她课本上贴可爱的贴纸。小倩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脸颊泛着健康的粉色——和昨天惨白的脸色判若两人。
"喂。"
我轻轻敲了下桌子。
小倩抬头看见我，立刻举起水杯示意已经喝完了。她身边的女生们发出善意的哄笑，有个扎马尾的姑娘大声说，
"放心啦监护员，我们帮你盯着她喝水呢！"
午餐时间，我照例检查了她的餐盘。蔬菜吃了一半，米饭动了三分之二，肉类几乎没碰。
"吃不下了..."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默默把自己饭盒里的蒸蛋分给她，
"这个好消化。"
下午体育课前，小倩按约定去了图书馆。但当我抱着篮球路过操场边缘时，却看见她站在树荫下给女生们的跳绳比赛计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胸口的衣服，这是她开始疲劳的信号。
"小倩。"
她明显抖了一下，转身时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
"我就看一会儿..."
我蹲下来帮她系好鞋带，摸到她指尖微微发凉，
"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图书馆角落的沙发上，小倩枕着图画书睡着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我轻轻把外套盖在她身上时，注意到她嘴角还沾着一点草莓牛奶的痕迹。
放学铃响起时，小倩正在黑板前帮值日生擦黑板。她的动作很慢，但踮起脚尖时身姿意外地稳当。粉笔灰落在她肩头，像一层薄薄的雪。
"明天有实验课哦。"
回家的路上，她突然说，
"我可以参加吧？"
我点点头，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小药盒，
“把这个放你笔袋里。"
小倩接过来仔细端详。这是我昨晚自制的便携药盒，里面分装着她可能需要的各种药物，每个格子都贴了标签。
"江川..."
她的声音突然变轻了，
"你不用这样的..."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倩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
"那...这个给你。"
本子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她每天的体温、用药情况和身体感受，甚至画了简单的图表。最后一页写着"给江川的监测报告"，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她低头踢着石子，
"虽然...还是需要你看着啦..."
樱花树下，一片花瓣落在她发间。我想伸手拂去，最后还是指了指，
"头上有东西。"
小倩胡乱拍了拍头发，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
"谢谢你一直...你知道的。"
她的手指绞在一起，
"等我完全好了，换我来照顾你。"
"笨蛋。"
我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先把今天的药吃了再说。"
她笑着躲开，丸子头散了几缕发丝。在暮春的风里，我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健康记录表，看着她在前方蹦蹦跳跳的背影，突然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