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长夜
青年学者唐 罗伊尔做梦都想不到,这一天完成《论工业革命》这一著作之后,他的一生并没有在学术殿堂留下光辉的一笔。等着他的那条路,他做梦都想不到,居然会这样。
三年后,面对着刽子手冰冷的枪口,别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才华横溢的天才在想些什么。
……
罗伊尔像往常那样走在前往大学的路上,他虽然穿着考究,但是微微颤抖着的手和凸显的黑眼圈根本没法掩盖不了他昨天晚上钻研学问的事实。
“我认为您这样的判断是不对的,根据相关的原理,应该是……”
他话音未落,一旁老气横秋的教授死死地瞪着他,这种锋锐的目光毫不掩饰着自己的轻蔑和敌意,罗伊尔只好把话憋了回去——尽管他也是这里难得的青年教授,但是论资排辈加上身份的问题,根本没有人会在乎他。
讨论继续进行着,圆桌上唇枪舌剑地争论着,尽管说是那种圆桌会议,但是罗伊尔根本插不进一句话——虽然说出去的话其他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但是大家都装聋作哑,没办法,装睡的人永远都是叫不醒的。
罗伊尔无奈之下,只好默默收回他的手稿,这个《论工业革命》的研究可是他的心血。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以后,由于他的卓越天分和斐然的成绩,得到了留校任教的资格。
所谓弱国无外交,他遭到的不平等待遇也开始格外凸显出来。就像上面那样,学术会议他永远都是最边缘的那位,教学过程也是不顺心,学生也纷纷对他爱搭不理。精心准备的教案已经蒙尘。
当天下午,他想出去散散心,一向准时准点的他破天荒地请了假,他想好好看看这座工业之都。教堂的大钟“铛——铛——”地响着,回荡着悠长的声音。凉风习习,泰晤士河畔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展现出现代的气息,没有古色古香的氛围,只有井然有序的机械。
河水不能说是清澈见底,但也算是波澜不惊。教堂门口杂色的鸽子们咕咕咕地叫着,争先恐后地抢着地上混杂着砂砾的“纯燕麦”。
对此罗伊尔已经是司空见惯了,这里从来不缺少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倒是想看看披着现代外衣的“硬币另一面”是什么样的。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出于好心,他试图扶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差点被印着“皇家狮鹫”纹章的马车撞到。
狂暴的马车像一个醉汉一样开的歪歪斜斜,仿佛这条路是他自己家的跑马场一样。驾车的车夫也是趾高气昂,马鞭在阳光下泛着光,挥舞的猎猎作响。他那个大红鼻子在阳光下,居然好像也是闪着金光。
罗伊尔看到倒在地上的老者,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老者枯槁的手臂,费劲全力将他拉了回来。这才躲过了那个“狮鹫”的扑袭。
但是救完人不说,出乎罗伊尔意料的是,老者先是带着感激的眼神,更是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看到他的脸并非像自己那样的时候,目光瞬间黯淡下来,高举着的双手也是默默地垂下去。
“Thanks
a lot”老者留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整个人就像没事一般。
罗伊尔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环顾着周围的人群,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停歇分毫——甚至连停下来看热闹的都没有。
他发现,整个街道除了他,没有一双黑眼睛。
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罗伊尔的思潮,一阵灼热的感觉开始从脸上缓缓浸入血肉之中,随后便是火烧一般的疼痛传来——另外一只“狮鹫”上的车夫狠狠地甩了他一鞭子。
罗伊尔捂着脸,抬起头正好和那双傲慢的眼神四目相对,被人这样不屑地睨着,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哪里的下等人,滚开!”
狮鹫一路绝尘而去,留下一地呛人的灰尘。
“一个车夫尚且如此,车上坐着的达官贵人肯定更是无法无天。”
“你有才华又如何?”
“你年纪轻轻就当教授又怎么样?”
“你救了人又如何,人家还不是拿你当草芥而已?”
罗伊尔掏出镜子,看着自己脸上的血痕,那双黑眼睛黯淡无神,和平日里的他简直是判诺两人。
“上个世纪的幽灵还能如此猖狂,现在台上的当权者们还更了不得?”
罗伊尔现在是知道了,这个工业之都的一切,他都不配享受——尽管以他的能力完全相配。
他没有愤怒,因为愤怒也没有什么用,只是擦了擦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街。
一个人不可能对故土一无所知,罗伊尔对所生养他的“根”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当年的天朝上国化为泡沫,留下的只有那些红顶骷髅,好不容易将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彻底丢进历史的棺材,换来的却是那有名无实的空头支票……
他在不列颠十几年来取得所谓的学术成就,根本无法抵消别人的白眼和歧视。现在他才意识到什么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含义。
但是今天不同了。
他转身想回家,试图忘却掉今天遭到的不公,用学问去麻痹自己。脚却在原地不听使唤开始兜兜转转起来——尽管他知道现在这个点应该回去了。
这一路上,他所看到的是喷吐着黑烟的巨大烟囱和那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的太阳,发出的暮色光辉和浓浓黑烟交相辉映着,谁知道这熔金般的落日,是否还能再次化作光芒四射的朝阳?
然而上天似乎有着自己的安排,罗伊尔七扭八拐的走到了一家工厂的门口。
这个地方的话他倒也不是完全陌生,不然怎么可能会逛到这里来。之前他在撰写论文收集素材的时候也来过几回,但他看到的都是”煤炭工人努力工作。为人民送去光和热。”诸如此类的套话和画面。
“铛”,“铛”,“铛”……大钟连着敲了九下,高炉依旧喷吐着黑烟,断断续续地,像行将就木的耄耋老者一般。
罗伊尔这才感到气场与以往不同,便以收集资料的名义。再次进入了工厂一探究竟。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接近那“硬币的另一面。”
现在的工厂和白天完全不同,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几盏昏黄的孤灯发出昏黄的光,照向下面那些蠕动着的东西,它们像蝼蚁一般背负着和他们一般高的黑炭,一个接一个地将其填入那似乎永远都填不满的铁皮高炉。
难怪这些高炉可以彻夜不停地喷吐着黑烟。
“我想下去再看清楚一点。”他思忖着,罗伊尔的脚步声,在锈迹斑斑的钢梯上传来了吱嘎的声音,显得格外骇人。
他所见的景象和书上描写的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燃烧炭火发出的光芒不能说是宛如白昼,也把他映照成了赤红。成群结队的人——或者说是类似于人的生物,他们或背,或铲,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此时正是盛夏,下面散发着的热情放在冬天都是让人大汗淋漓的那种程度。罗伊尔擦了擦汗,发现自己的衣袖已经完全被浸湿了。
罗伊尔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下面那些人齐刷刷地抬起头,一双双黑眼睛正半闭半开的看着罗伊尔。这种眼神他根本无法去面对,宛如地狱里的怨灵一般。
之前在参考各种文献的时候,上面说什么压榨工人手段如何残忍等等说法,他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我没有面目去面对那些和我一样的黑眼睛……”
难怪在街上没有看到,原来他们都被发配到了这里。
……
拖着疲惫的身体,罗伊尔艰难地推开了家门,这一天的经历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面回放着,来回冲击着他脆弱的心神。
窗外,太阳已经坠入地平线以下,现在是如墨般漆黑的长夜。昏黄的路灯在呼啸着的冷风的摧残下,摇曳着,仿佛随时要掉下来。
屋内,罗伊尔坐在桌前发着呆,他现在感觉整个人像是个多余的小丑,自己也许坐在这里,就是个错误。
时而沉默,时而颤抖。
也许是受不了这种煎熬,罗伊尔猛地跳起来,一脚把面前的桌子踢翻。完全没有一副温文儒雅的学者的样子。
桌子上的笔与墨撒了一地,整洁的房间顿时变得乱七八糟,黑漆漆的墨水更是染黑了桌子上的那些写满字迹的纸张。
“没用的东西……不要也罢。”
罗伊尔想着,突然他意识到自己脚底下踩着一张纸,出于好奇为什么刚好可以不偏不倚地飘到他的脚底下,他倒是捡起来看了看。
“如果没有烛火,我便是唯一的光。”纸上苍劲有力的字体和罗伊尔一如既往的娟秀不同。
“是啊,为什么我不能回去呢?与其在这里受到这样的不公,还不如回去看看,为什么会这样。”
罗伊尔说干就干,他也懒得理会这么多,反正这里都没几个人正眼看他。尽管自己有才学,但是在他们眼里,也许只是有点东西的低等人罢了。
想着回去改变现状,但是,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吗?
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罗伊尔已经是不辞而别。他买好了船票,看着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吹着咸腥的海风,仿佛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了。
只是,海面并不平静,波谲云诡的海潮怒吼着,翻涌着。罗伊尔的思潮也是一样,根本平静不下来一点,他知道,前途坎坎坷坷,尽管充满着希望,这是他所追求的,正确的路。
不过他也不打算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