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桥仙的主意很有效。
当阮水歌如往常一样与林霖玲碰面时，她十分清晰地看到了林霖玲溢出眼瞳的震惊。
这套衣装是昨夜拜托唐桥仙妈妈买的。
作为阮水歌妈妈最好的朋友，唐桥仙妈妈向来对阮水歌有求必应。
热情、兴奋甚至是狂热，唐桥仙妈妈毫不掩饰她的心情，连夜拉着阮水歌就奔赴了商场。
粉嫩甜美风、古棕优雅风、橙黄俏皮风、湛蓝可爱风、深黑酷帅风、洋红喜庆风，一套又一套风格迥异的衣装被唐桥仙妈妈强行套在了阮水歌身上。
阮水歌感觉自己就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眼睁睁看着形如痴汉般的唐桥仙妈妈，给自己摆出一个又一个羞耻的姿势，为自己拍下一张又一张羞耻的照片。
直到商场打烊，直到夜色已深，唐桥仙妈妈才在将照片一股脑发给自己的好闺蜜后，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不习惯，非常不习惯，这是阮水歌穿上这套衣装最深的感受。
硌脚的小凉鞋，动作一大就起飞的裙子，还有腰间意义不明的小挎包，阮水歌红着脸，努力在林霖玲面前保持镇定。
“嗨小玲...早上好呀。”阮水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林霖玲没有说话，她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默默牵着阮水歌的手，像过去一样与阮水歌并排走着，不时以古怪的眼神偷看她。
阮水歌知道她肯定很幻灭。
心里一直爱慕的男孩突然变成了女生，这对任何人来说都难以接受。
但这正是她需要做的，她必须让林霖玲意识到阮水歌实际上也是个女孩。
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间是不可能结婚的，这点是唐桥仙告诉阮水歌的。
跟林霖玲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这点阮水歌可以做到。
但成为林霖玲唯一的灵魂伴侣，唯一的一生所爱什么的，同为女孩的阮水歌无法做到。
阮水歌希望借由这点，让林霖玲知难而退。
可惜林霖玲一路无言，就连到了班上也只是一个人静静呆着，倒是班上的同学被阮水歌的新形象狠狠惊艳。
女生们将阮水歌围在中间，像看珍稀动物一样摸着她的裙子、她的上衣、她的头发，发出声声惊叹。
男生们则远远看着阮水歌，不敢相信一直以来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居然会变得这么香香软软，一个个红着脸，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
社交的风眼重回阮水歌身上，班上的同学在她身边聚集着。
她又夺回了她的朋友。
阮水歌感觉很害臊，因为她的衣服太不习惯了。
阮水歌感觉很开心，因为她的朋友全都回来了。
她偷瞄着林霖玲落寞的身影，她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轻松。
她知道林霖玲可能会伤心一段时间，但她之后会去跟她道歉。
她希望在林霖玲缓过神来之后，她们还会是好朋友。
——不只独属于她的好朋友。
这一天真是阮水歌出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天。
在小伙伴们在操场上尽情玩耍时，阮水歌只能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地趴在课桌上。
她太过活泼好动，穿着裙子太容易走光。
她的小脚拇指已经被凉鞋磨破，走起路来都会往外渗血。
她很郁闷，但一想到之后就能与林霖玲澄清误解，她就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终于熬到了放学时间。
阮水歌照例来到林霖玲桌前，林霖玲照例牵住了阮水歌的手。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阮水歌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对不起，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女生。”回去的路上，阮水歌率先说话。
“是我没有及时发现，是我的问题。”林霖玲出奇平静。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那是当然啊，你在说什么胡话呀。”
阮水歌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兴奋地握紧林霖玲的手，从未感觉如此愉快。
“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阮水歌高兴地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对了对了，今晚再去我家吃晚饭吧。桥仙说她最近在尝试新的菜品，让我今晚帮她试菜呢，我们一起去吧。”
林霖玲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盯着阮水歌，冷冷说道：“你也该和那个女人保持距离了。”
阮水歌笑容凝固，转头诧异地看向林霖玲。
林霖玲凑到阮水歌耳边，发出宛若魔鬼的低语：“长大以后，阮水歌要和林霖玲结婚。我们的约定，你难道忘了吗？”
“可是...可是我说过了啊，我也是女生啊。”
阮水歌惊慌失措指着自己，
“桥仙说，只有男生才能和女生结婚。我的爸爸是男生，妈妈是女生，你的爸爸也是男生，妈妈也是女生。你看，都是男生和女生结婚的，两个女生怎么可能...”
“谁说女生和女生不能结婚？”林霖玲的话给了阮水歌当头一棒。
阮水歌感觉脑袋瓜嗡嗡的。
林霖玲脸上挂满温柔的笑：
“一开始知道你也是女生时，我确实有些担心，担心你无法完成我们的约定。”
“但我今天特意上网查过了。网上说这个世界上也存在两个女生结婚的例子。”
“只要心中有爱，性别不是问题。”
“我想要的，只是你一直陪着我。”
“一直陪着我吃饭，一直陪着我睡觉，一直陪着我聊天。”
“我只要你一直呆在我的身边，至于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做得到。”
“你能做到的吧，你可是亲口说过的，阮水歌要和林霖玲结婚，不是吗？”
阮水歌听着林霖玲的暴论，脑子快要打结了：“我是这么说过，可是...”
“你是想说你做不到吗！”
林霖玲的声音突然变得狠毒，她面色狰狞，生生将比自己高一头的阮水歌摁在了墙上。
她的脸凑近，怜爱地抚摸着阮水歌的脸颊，眼中充满泪水：
“你讨厌我吗？连你也讨厌我吗？”
“我们拉过勾的，阮水歌要和林霖玲结婚，你想说这一切都是骗我的吗？”
“是唐桥仙，是那个女人怂恿你这么做的吗？”
“嫉妒，一定是嫉妒！你不要被她给骗了！”
“我喜欢你，远比你想象得更喜欢你。”
“所以，请好好看着我，只注视我一个人，只爱我一个人。”
“除了你，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林霖玲扑在阮水歌怀里，像只无助的小猫放肆大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又是这种无法拒绝的氛围，和上次月夜一模一样。
如果现在推开她的话，一定会被当成欺负人的坏孩子吧。
阮水歌突然感觉很委屈。
明明日复一日陪着林霖玲上下学的是自己，明明为了解释被迫女装的也是自己。
明明一直都是自己在付出，明明一直都是自己在忍受。
可为什么...
她想要做个好孩子，想要做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好孩子。
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所以她现在要做出好孩子才会做出的选择。
只要像以前那样，稍微委屈一下自己就行了。
阮水歌张嘴，想要向林霖玲妥协，她实在看不得别人的眼泪。
可是她的嘴才张开，呜咽声就从她的喉咙里传来。
她一愣，发现自己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抹着眼泪嚎啕大哭。
她想让所有人满意，但她没办法让所有人满意。
她想委屈一下自己，却发现自己已经受不了委屈了。
她直到这时才想起，她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