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是上天赐予孩子的特权,当遇到怎么也无法解决的困难时,尽管大哭就好。
只要大声哭喊,就会有愿意拯救你的英雄循声而来。
唐桥仙几乎是瞬间就冲了出来。
她一把将林霖玲推倒在地,把阮水歌护在身后。
“你是要逼疯她吗?”唐桥仙的眼镜闪着光芒,像极了发怒的老师。
林霖玲瘫在地上不知所措。
她没有料到阮水歌也会哭,更没有料到唐桥仙会这么凶。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条恶龙,一条马上就要抢走她的骑士的恶龙。
她怕得瑟瑟发抖,她向她的骑士投去求助的目光,可回应她的只有一双躲闪的眼睛。
她向阮水歌伸出手,期望她像从前那样牵起自己。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在心底发出哀嚎。
阮水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接过唐桥仙的手,任凭唐桥仙将自己拉离了现场。
林霖玲委屈大哭,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人群深处,头也不回。
孩子的眼泪是上天的馈赠,当你感到痛苦或绝望时,尽管大哭便好。
只要听到哭声,就会有在意你的英雄乘风而来,守护在你的身边。
可是林霖玲已经没有英雄了。
因为阮水歌已经走远,因为她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
“爸爸...妈妈...”林霖玲小声呼喊着,啜泣着从地上爬起。
一个人的马路很可怕,路上的汽车像一头头怪兽对林霖玲虎视眈眈,仿佛随时都要将她吃干抹净。
林霖玲抬头,第一次直面前方呼啸而来的汽车怪兽。
她又想起那场夺走她父母的车祸,但她此刻内心的不只有痛苦,还有释怀。
这样也好。
她闭眼,仿佛看到爸爸妈妈在向自己招手。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很快就能和爸爸妈妈团聚了。”
最后一滴眼泪从林霖玲眼角流出,她屏住呼吸,等待怪物们向自己伸出獠牙。
一辆大货车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林霖玲飞驰而来,却只在她身边留下一团黑烟便扬长而去。
——哪个不长眼的会撞上好好呆在路边的小孩子呢?
林霖玲睁眼,回头望向货车渐行渐远的背影,满脸不可思议。
又是一辆汽车从她的身边驶过,接着是第三辆、第四辆,无数汽车呼啸而过,她依旧毫发无损。
林霖玲哭了,但她又笑了。
她哭得很难看,笑得更难看。
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害怕的东西不过如此,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她感觉迈过死地的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没什么大不了的,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笑,她大笑,她狂笑。
她恨阮水歌抛弃了自己,她要狠狠报复她。
她要结交很多比阮水歌更好更温柔的朋友,她要向阮水歌证明,阮水歌对林霖玲而言并不是什么非你不可的角色。
像阮水歌这样好的人,她林霖玲只要愿意,随随便便就能收获一大堆。
她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社交手腕,她有信心做到这一点。
等到了那时,就算阮水歌回头,哭着喊着求自己与她重归于好,她也只会不屑地扫她一眼,发出一声很酷的“哼”。
她大步向前,张开双臂,奋力向前跑着。
她已决定好好活下去,用未来幸福的生活,来取笑这残酷的命运。
哪怕前路昏暗,哪怕孤身一人。
今日大吉,百无禁忌。
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瞥了一眼车上的台历。
前方就是弯道,男人无数次从这里开车路过。
打灯、减速、鸣笛、转向,这样的操作他曾重复过无数遍,重复得令他生厌。
明明是条偏僻的小道,每次都搞得那么麻烦干嘛?
他决定这次玩点不一样的。
反正,今日大吉,百无禁忌。
他醉醺醺的脑子里全是这句话。
是啊,大吉能出什么事呢?
于是他油门踩死,沉醉在发动机美妙的轰鸣声中。
他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二十多岁。
然后他突然看见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弯道那边。
他彻底清醒了。
等到他颤颤巍巍爬出车外,就只看到满地血污,还有两个面色惨白的女孩。
阮水歌还是回来了,她终究是放心不下林霖玲。
唐桥仙也回来了,她知道阮水歌是个善良到令人生厌的好孩子。为了保护她,她必须扮演那个坏孩子。
可是她们来晚了。
空中飞舞的凉鞋,血迹斑斑的车辙,还有车轮下那副失去生机的脸。
无论林霖玲在一分钟前有多么坚强,多么倔强,现在她都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如果当时你能如我所愿牵住我的手,我就不会死。”林霖玲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如果当时我能抓住你的手,或许你就不会死。”阮水歌回答。
“都是你的错。”
“我确实有错。”
“那么,你是否为你犯下的罪恶感到『羞愧』?”
“林霖玲”话音刚落,世界重归光明,阮水歌已站立绞刑台上,腥臭的绞绳近在咫尺。
“对不起。”
“林霖玲”嘴角上扬,把绞绳往阮水歌的脖颈上套。
台下众人齐声高喊。
“绞死她!”
“绞死她!”
“绞死她!”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就被阮水歌死死抓住。
“对不起。”阮水歌重复,转头盯着“林霖玲”的眼睛,“但也仅此而已。”
没等“林霖玲”反应过来,她的身子骤然飞起,在空中翻转半周后重重摔落在地。
阮水歌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死死摁在地面。
阮水歌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恐怕我还是不会牵住你的手。”
“林霖玲”面色狰狞,嘶吼着就要说些什么,但被阮水歌打断。
阮水歌眼中透着深情:“但我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林霖玲”愣在原地。
阮水歌的思绪飘回从前:
“我有错,错在那时太过年幼,不懂得太多的道理。”
“如果那时我能明确告诉你,阮水歌可以成为林霖玲一辈子的好朋友,但不会只是林霖玲一个人的好朋友,或许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
“你当然还是会伤心,还是会难过,但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无论你之后再问我多少次,我都会十分明确地拒绝你,但绝对不会抛弃你。”
“我还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但决不会是只属于你的好朋友。”
“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度过那段幻灭、痛苦的时光。”
“直到你有朝一日接受这个事实,直到你能越过苦痛,更坚强地面对今后的人生。”
“可是那时的我没有做到这一点,因为当时我实在是太过弱小,太过幼稚,根本想不清楚这样的道理。”
“所以我很遗憾,非常遗憾。”
“我也曾因为这件事饱受折磨,为了逃避痛苦不得不将其埋藏在内心深处。”
“可直到『缺憾的魔女』把它赤裸裸地剖开展露在我的面前,我才明白有些事不是装作没看到就不存在的。”
“一开始确实还是很痛苦,但这更像是自童年传来的余痛。”
“当我用16岁的思维重新审视10岁那年发生的事时,我才得以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对自己下达最终的审判。”
阮水歌顿了顿,眼神异常坚定:“我,绝不是杀害你的凶手。”
“林霖玲”冷笑,笑声中充满讥讽:“你以为这样就能为自己开脱?要是当时你能牵住我的手,或许我就不会...”
“你当然可能不会死。”阮水歌打断了“林霖玲”的话,“但也有可能是我们一起死。”
阮水歌接着说:
“我有错,错在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你也有错,错在不该那样逼我。”
“但你我的过错都不是害死你的关键,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酒驾的司机。”
“在整个事件中,他是唯一无法被原谅的人,也是最应该感到『羞愧』的人。”
“所以,你的能力用错对象了,自羞愧中诞生的魔女。”
羞愧魔女沉默了。
捕捉、诱导、引爆,这是玩弄精神的魔女操纵情绪的一贯伎俩。
利用人类的情绪,将他们一步步引入深渊,正是这类魔女的乐趣所在。
可如果对方完全不为所动,越是华丽的演出就越显得自己像个小丑。
“没意思。”
羞愧魔女肉眼可见的失望,重新变回黑衣人的形态。
与此同时,绞刑台上的绞绳突然舞动,像条长蛇一样,从身后勒住了阮水歌的手臂。
摁住魔女的手被绳子生生拉开,羞愧魔女从地面缓缓飘起。
“你应该为你的无情感到『羞愧』。”
羞愧魔女话音刚落,台下众人人手一副绞绳,神情恶毒,将阮水歌团团围住。
“像你这样自私的禽兽,不配得到救赎!”
魔女的眷属们呼喊着,争先恐后扑向阮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