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手掌拍打地板的声音,渐渐逼近。
阮水歌双手捂嘴,缩在角落的柜子里,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柜门外,低沉的啜泣声绕着柜子忽远忽近,一个披头散发的影子在天花板上忽大忽小。
桌椅倒地声、书本纷飞声、木头断裂声、纸张撕裂声,最后是用力关门声。
阮水歌听着走廊里渐行渐远的动静,小心打开柜门,在满地狼藉的教室里,如抽干全身气力般瘫倒在地。
那个怪物,绝对不可能是江月前辈!
阮水歌了解江月的性格。
尽管这位前辈在某些时候确实有些抽象,但手脚并用满地阴暗爬行这种艺术,对她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
难道是那位跳楼的学姐?
阮水歌又想起之前在公告栏上看到的死人脸,又想起在小路上听到的江月前辈声音,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心中酝酿。
全都是自己害怕的都市传说,而且,一个接一个都应验了。
毫无疑问,如果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鬼怪,真的陆续出现在现实中的话,那么这座校园现在非常危险。
等等,花浅草,不能让花浅草单独行动,必须赶紧和她会合。
阮水歌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将教室门打开一道小缝。
再次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后,阮水歌弓着身子,朝着来时的方向悄悄摸去。
“同学,花浅草同学,你在吗,在就吱个声。”阮水歌低声呼唤着花浅草。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但她又不敢太大声,她实在是害怕再引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走廊里一片昏暗。
昏暗的走廊,宛如一条阴森的墓道。
谁都猜不到从下个墓室里跳出来的,会是个香香软软的黄毛小萝莉,还是只腐败恶臭的绿毛大粽子。
黑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
花浅草,或者说花浅草的背影,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这黑暗中。
她就那么站在原地,用扎着偏马尾的后脑勺对着阮水歌,一动也不动。
“你是浅草对吧?告诉我你就是浅草。”
阮水歌远远看着,用几近哀求的声音小声喊着,不敢再靠近一步。
没有反应。
花浅草像中邪似的,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反应。
“别吓我了,我求你别吓我了。你要真是花浅草的话,就转过头来看着我。”阮水歌已经快要崩溃了。
就在这时,花浅草说话了。
“可我的脸,已经朝向你了。”
......
又是那个冷笑话。
在阮水歌阴沉的目光中,花浅草笑嘻嘻地转过身来,满脸戏谑。
“你该不会,被吓到了吧?”
花浅草走近,探头打量着阮水歌,期待着她进一步的表情。
可回应她的,只有一张冷冰冰的脸。
“好玩吗?玩够了吗?能去找江月前辈会合了吗?”
阮水歌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花浅草一愣,快步上前,摸着小脑袋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别生气!”
阮水歌连看都没看花浅草一眼。
“生气?我才没生气,谁说我生气了?”
完了,这是真生气了。
花浅草汗流浃背,但无论她再怎么道歉再怎么哄,阮水歌都只是把头偏向一旁,没有再理会她。
啪嗒——啪嗒——
手掌拍打地板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阮水歌脸色一变,瞬间紧张起来。
“跑,快跑!”阮水歌已经拉起花浅草的手了。
可谁知花浅草完全不为所动,反而反过来拉停了本能选择逃跑的阮水歌。
“说实话我有点搞不懂,你为什么会这么怕那玩意呢?”花浅草问阮水歌。
人类,为什么会产生恐惧?
对危险的警觉?对死亡的焦虑?还是对现状的无力?
生命脆弱如草芥,凡人惶恐如蝼蚁。
怀抱恐惧惶惶不可终日的普通人,是否反而会活得更加长久?
“可你并不是普通人啊。”
花浅草的眼中闪着光,
“你是魔法少女,是远比普通人强大的魔法少女。”
花浅草挣脱阮水歌的手,径直走向趴在地上的那只怪物。
那怪物抬头,空荡荡的眼眶中流着血泪,伸手抓向花浅草的大腿。
花浅草上去就是一脚。
那怪物发出一声哀嚎,整个脑袋偏向一旁。
花浅草乘胜追击,抬腿猛踹,直到那怪物的声音变得微弱,才停了下来。
“你看着它,好好看着它。”花浅草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将怪物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
“它比你更加高大吗?”花浅草问。
阮水歌摇头。
“它比你更加强壮吗?”花浅草又问。
阮水歌又摇头。
“比起你之前战斗过的魔女,它会更加棘手吗?”花浅草继续问。
阮水歌微微一愣,继续摇头。
“那么,你在害怕什么呢?”
阮水歌默然。
花浅草微笑,拉着阮水歌的手来到怪物身旁,握住她手持球棒的手,将球棒对准脚下的怪物。
“现在,瞄准它的头,砸下去,就像你同魔女战斗时那样。”花浅草在阮水歌耳边轻声说。
阮水歌的手颤抖着。
是啊,能被花浅草单脚踹翻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呢?
阮水歌挥下了球棒。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那怪物死了,轻易就被打死了。
阮水歌如释重负,擦去满头冷汗,从未感觉如此轻松。
消灭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面对恐惧,这话果真没错。
“谢谢你。”阮水歌非常感谢花浅草帮她恢复了勇气。
花浅草没有回答,只是朝阮水歌张开双臂。
阮水歌有些奇怪:“你这是...”
“背我。”
“诶?”阮水歌双脸发烫,这家伙这么主动求抱抱还是第一次来着。
花浅草这时才捂着脚,露出痛苦的表情。
“刚刚踢它太用力,伤到脚了。”
阮水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她一把将花浅草抱起,把她放在自己背上。
“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呢。”
阮水歌想起与花浅草初次见面,共同对抗缺憾魔女时的画面。
“是啊,那时你还叫我师父来着呢,要不以后都这么叫得了。”
阮水歌羞红了脸:“谁让你先冒充天才魔法少女的?那时我还以为真遇到高人了呢。”
“天才?高人?本大爷就是天才,就是高人!”花浅草语气中充满骄傲。
“是是是。”阮水歌笑着附和。
“说起来,有件事我想问你好久了,不知道...该不该说...”阮水歌偷瞄着花浅草,脸色潮红。
“说,尽管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得到花浅草肯定的回答,阮水歌定了定忐忑的心情,终于问出了那个酝酿许久的问题。
自从初次见面之后,阮水歌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但一直没好意思问。
如今,借着两人独处,借着现在还有勇气,她终于下定决心:
“在你肚子上的,是『色欲』的咒文对吧?”
“我听说被刻上这种咒文的人,只要心里燃起那种...那种欲望,就会被它折磨。”
阮水歌连耳根都变得深红。
“我想问的是,第一次见面时,它为什么会对我起反应啊?”
花浅草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我想吃掉你啊。”
诶?!
吃掉...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
阮水歌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没有料到花浅草会这么直球。
同样慌乱的还有花浅草。
在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之后,她连连摆手:“不、不对,等下,我的意思是...”
花浅草扶着额头,连忙纠正:
“我的意思是...你是魔法少女,而我是人称‘狗中狗霸’的传奇魔兽,所以我很想吃掉你。”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胡话啊?”阮水歌无奈笑着。
花浅草没有理会阮水歌的嗔怪,或者说她已经无暇理会。
豆大的汗珠从她布满惊愕的脸上滑落,她痛苦地捂着脑袋,像是在思考一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我是魔法少女...代号『黄凌霄』的新人魔法少女...我正和同伴们一起...”
花浅草嘴里念念有词,但随即疯狂甩头,用拳头拼命敲打自己的头颅,
“不...不对...我不是魔法少女...我是...是...”
仿若得到了救赎,花浅草突然中止了她那怪异的行为。
她高昂着头,脸上挂满虔诚幸福的微笑,仿佛正在瞻仰某个美丽圣洁的无上存在。
她热泪盈眶,伸手抓向高空,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誓约正在她的胸中回荡。
她高声呐喊,无比自豪:“我是魔兽,是侍奉那位大人的传奇魔兽!”
“魔兽?你在说些什么...”阮水歌被花浅草吓了一大跳。
还不等阮水歌多问,花浅草又哀嚎起来。
她从阮水歌的背上摔落,半跪在地,抱头剧烈挣扎。
她双眼泛白,朝着虚空怒吼:
“放开我,你这丑陋的魔女!”
“我不要再做你的眷属,你连祂万分之一的美丽都不及!”
“我的忠诚,我的身心,我一切的一切,都只属于那位大人!”
阮水歌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她上前一把摁住花浅草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可她的手才刚触及花浅草的皮肤,一股仿佛摸到砂纸的粗糙感就从指尖传来。
阮水歌惊恐发现,花浅草的身上竟遍布绒毛!
假货,眼前的花浅草是假货!
阮水歌本能往后退去,而假花浅草却全然不在意。
假花浅草张开双臂,仰望天空,脸上挂满憧憬:
“神母啊!”
“请瞥视我,请怜悯我,请接纳我!”
“请允许我为您献上灵魂,请容许我为您呈上赤诚,请恩准我为您诵唱赞歌!”
“请,让我做您的狗!”
她双手合十,仿若目睹神迹的信徒,感动得一塌糊涂。
忽然,她又瞬间变了副面容。
在她的脸上,满足的笑容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不!”
“别把视线移开,请别把视线移开!”
“再看我一眼,再多看我一眼!”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假花浅草五官扭曲,生生从自己脸上撕下一块又一块碎肉。
她用脑袋疯狂撞击着地板,发出绝望的哀嚎:
“名字,那位大人的名字!”
“告诉我,告诉我那位大人的名字!”
随着一个异常沉闷的声音响起,走廊终于恢复了寂静。
假花浅草躺在地上,额头往里凹进去一大块,殷红的鲜血混杂着乳白的脑浆正从其中缓缓流出。
她的模样也发生了剧烈变化。
黑色的绒毛变得更加浓密,尖嘴獠牙自她脸上浮现,最终变成了一只蝙蝠模样的怪物。
差一点,差一点就被它给骗了!
阮水歌伏地,呕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