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锈铁区的层叠建筑与交错管道涂抹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剪影。空气中，金属锈蚀的酸味、劣质燃料的焦糊味与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里独有的“呼吸”。在约定好的地点——一座废弃的立体停车场的顶层，风声正呼啸着穿过锈蚀的钢筋骨架，发出鬼魅般的呜咽。
薇薇安抱着手臂，靠在一根粗大的水泥柱后，不断哈着白气抵御着高处的寒冷。她时不时地看一眼腕上的终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我说，老大，”她对着通讯器低声抱怨，“你确定‘重盾’那家伙能看懂我们留的暗号吗？我总觉得他那塞满肌肉的脑子里，除了战术规程就是蛋白质奶昔的配方。”
通讯器里传来琉森冷静的声音，背景音只有微弱的风声，显示她也隐蔽在不远处。“马库斯从不迟到。他迟到，只意味着他在确认安全。”
话音刚落，停车场入口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轻得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一个庞大如熊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步出，他没有走常规的车辆坡道，而是直接从外墙的消防梯攀爬上来，落地时悄无声息，与他魁梧的身形形成了极端的反差。
他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的深色连帽斗篷里，脸上戴着防风镜和呼吸面罩，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如同猎豹般扫视着空旷的顶层。他的每一步都踩在最坚实的水泥地面上，避开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和积水。
“看来他的脑子还没被肌肉挤爆。”薇薇安嘀咕了一句，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那个身影的视线瞬间锁定在她身上，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一个随时可以爆发的防御姿态。他的手，已经悄然摸向了腰间，那里鼓囊囊的，显然藏着重型武器。
“别紧张，大块头，”薇薇安举起双手，掌心朝外，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来看看你的老朋友。”
她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那张熟悉的、带着一丝戏谑笑容的脸。
看到是薇薇安，马库斯紧绷的肌肉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但警惕丝毫未减。他走上前，低沉的嗓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一丝嗡鸣：“薇薇安？你怎么会在这里？迪尔呢？”他一边问，一边仍在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阴影角落。
“迪尔当然也在，”薇薇安朝另一个方向努了努嘴，“不过，他可能和你记忆里的样子，有点不太一样了。”
随着她的话语，另一道身影从停车场的消防设备箱后方现身。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色作战服，动作利落而矫健。她摘下遮挡面容的兜帽，一头利落的短发在夜风中微微晃动，露出的那张脸庞清冷而陌生，唯独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锐利光芒的金色眼眸，仿佛两颗燃烧的星辰。
马库斯彻底愣住了。他魁梧的身躯僵在原地，视线在那个陌生的女人和薇薇安之间来回移动，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惊疑。他认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曾无数次在枪林弹雨中为他指明方向，曾在他深陷绝境时带来希望。那眼神，属于迪尔，属于他们渡鸦小队的队长。
可是……迪尔是个男人。一个虽然不算特别强壮，但绝对是男性的男人。
“迪……迪尔？”马库斯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他甚至摘下了自己的防风镜和面罩，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写满惊愕的脸。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下巴上有着浓密的胡茬，一道浅浅的伤疤从眉角划过，更添了几分悍勇。
琉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算是默认。
“我的老天……”马库斯绕着琉森走了一圈，那庞大的身躯做出这种类似小孩子的好奇举动，显得有些滑稽。他上下打量着琉森，目光从她陌生的面容滑到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身形，最后又回到了那双金色的眼睛上。“这……这是什么情况？奥米茄的新整容技术？还是说，老大你其实一直瞒着我们，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这位昔日的队长。
“噗嗤——”一旁的薇薇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马库斯。简单来说，老大他‘死’了一次，然后被奥米茄拿去做实验，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具体的，等会再跟你解释。”
“实验……”马库斯脸上的调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愤怒。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奥米茄那些杂碎……”
他再次看向琉森，眼神里不再有惊奇，只剩下对战友遭遇的痛心和关切。“老大，你还好吗？”
“死不了。”琉森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但语气却和从前的迪尔别无二致。“身体只是个容器，核心没变就行。”
这句简单而硬气的话，瞬间打消了马库斯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没错，这该死的气场，这说话的调调，绝对是他们的队长迪尔。管他是男是女，灵魂没换就行。
“好吧，头儿。”马库斯耸了耸肩，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伤疤也跟着动了起来。“说实话，你现在这造型还挺酷的。比以前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强多了。”
琉森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好了，叙旧结束。”薇薇安拍了拍手，打断了他们，“大块头，说说你的情况。奥米茄解散渡鸦小队后，你怎么过的？”
提到这个，马库斯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眼神变得深沉。“还能怎么过？东躲西藏，像条狗一样。他们发布了最高级别的追杀令，我们每个人的脑袋都值一大笔钱。我换了十几个身份，在各个城市的下水道和贫民窟里打零工。要不是之前留了几个后手，恐怕早就被那些赏金猎人撕成碎片了。”
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重型手枪：“靠着这些老伙计，解决了一些不长眼的家伙。你们呢？我听说……你们去救了我的家人？”他说到这里，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举手之劳，”琉森淡淡地说道，“我们把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了，奥米茄暂时找不到。现在，我们需要谈谈未来的事。”
她将从猎鹰身上找到的数据芯片，以及目前的困境简明扼要地向马库斯说明。从芯片的无法破解，到理查德的秘密实验室，再到她们人手与资金的严重不足。
马库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当琉森说完她们准备重组小队，靠接活挣钱来对抗奥米茄的计划后，他沉默了良久。顶层的风更大了，吹得他的斗篷猎猎作响。
“奥米茄现在就像一头失控的巨兽，”马库斯沉声说道，“理查德那个疯子掌握大权后，行事更加肆无忌惮。想扳倒他们，不只是钱和装备的问题。我们需要情报，需要盟友，需要一个周密的、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计划。”
“所以，我们才需要你，‘重盾’。”琉森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需要一面能挡住一切正面冲击的盾牌。你的战术规划能力和正面作战能力，是小队不可或缺的。”
马库斯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桑德拉呢？找到她了吗？”
“正在找。”薇薇安回答，“我们留了信息，但‘幽灵’那家伙，比泥鳅还滑，谁也说不准她什么时候会冒出来。”
马库斯点点头，目光扫过琉森和薇薇安。紧接着，他挺直了那如铁塔般的身躯，斗篷下的轮廓显得更加坚不可摧。他伸出自己那只比常人大上一圈的、布满老茧的手，郑重地放在胸前，行了一个只有渡鸦小队成员才懂的军礼。
“渡鸦小队，代号‘重盾’，马库斯·科瓦尔斯基，”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在空旷的停车场顶层回荡，“向您报到，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