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迷雾还未完全消散，红木镇的主干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依然神色匆匆，似乎都在刻意避开那些阴暗的小巷。
约书亚提着木剑，走在回教堂的路上。
他的步伐不快，呼吸平稳，丝毫看不出半小时前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审讯。
“你刚才的表现还可以。”
拉菲斯漂浮在他身侧，手里把玩着一缕银发，语气慵懒：
“尤其是最后那个被吓得脸色惨白的表情，简直可以去圣都的大剧院当首席演员了。
不过，以后别那么没出息，被那个老管家看一眼就流冷汗。”
“那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了。”约书亚有些害羞的小声反驳，“而且，如果我在那种压迫感下还能谈笑风生，那才叫有问题。”
“也是。”拉菲斯笑了笑，那是只有约书亚能看见的、带着几分恶趣味的笑容。
“那个叫安娜的小妞儿还真是傲慢啊，完全没把你当人看。怎么，心里不舒服？”
“没有。”
约书亚回答得很干脆：“在狮子眼里，蚂蚁确实不值得关注。她越是轻视我，我就越安全。”
“啧，明明昨晚还在床上发誓要变强，结果一出门就怂成这样。”
魔女小姐凑到他耳边。
“怎么，昨晚那些豪言壮志都是骗我的？”
约书亚的耳根微微泛红，但他很快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旖旎的画面压了下去。
“战略撤退也是变强的一部分。而且……”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红木教堂尖顶，眼神变得坚定。
“我现在的确还很弱小，这是事实，但我不会永远这样。”
回到教堂，约书亚没有立刻回房间。
今天是周二，尽管不是礼拜日，但约书亚还是会去礼拜堂检查乐器，并进行日常的发声练习。
毕竟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目前唯一的收入来源，所以他认真对待。
推开礼拜堂厚重的大门，一股淡淡的熏香味扑面而来。
高大的彩色玻璃窗将阳光过滤成五彩斑斓的光束，投射在一排排空荡荡的长椅上。
这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约书亚走到最前面的圣坛下，放下木剑，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空气充满肺部，然后缓缓吐出。
“主啊，求你垂怜……”
第一个音符从他口中流淌而出的瞬间，整个礼拜堂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不同于以往那种为了生存而机械演唱的完美，这一次的歌声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那是昨晚刚刚觉醒的能力，【天籁之音+1】。
原本就清脆动听的嗓音，在这一刻变得极具穿透力。
它不再仅仅是振动空气的声波，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听者的灵魂，将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焦虑、恐惧和戾气，一点点洗涤干净。
就连飘在空中的魔女小姐都愣了一下。
她停下了把玩头发的动作，安静地坐在圣母像的肩膀上，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底下的少年。
……
与此同时，礼拜堂的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安娜·科波菲尔正有些烦躁地捏着眉心。
刚才和那位希罗神父的谈话并不愉快。
那位神父虽然态度恭敬，脸上总是带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慈祥微笑，但不管安娜问什么，他都能像泥鳅一样滑过去。
“红木镇一直都很和平，没有什么异常的魔力波动。”
“卢卡斯？哦，那是迷途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教会的档案都在这里，您可以随意查阅。”
全是废话。
安娜甚至怀疑这个神父是不是老糊涂了，或者是故意在这里装傻充愣。
这种毫无进展的调查让她那常年紧绷的神经更加疼痛，那种仿佛有针在脑子里扎的感觉又上来了。
“该死。”
她低咒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憋闷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顺着门缝钻了出来。
那是……什么？
安娜的脚步停住了。
她是来自圣都的贵族，听过无数宫廷乐师的演奏，也去过最宏伟的大教堂聆听百人合唱。她的耳朵早已被养刁了，普通的音乐在她听来不过是噪音。
但这个声音……
它不华丽，没有任何复杂的技巧炫耀，却纯净得让人心颤。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竟然随着这歌声的起伏，奇迹般地缓解了。
就像是干涸龟裂的土地，突然迎来了一场春雨。
安娜推开门，走了进去。
礼拜堂里空无一人，只有圣坛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他？
安娜微微皱眉。
金发红眸的少年站在光束中，闭着眼睛，神情专注而圣洁。
如果不看那身寒酸的衣服，单看这张脸和这副嗓子，倒真像是个下凡的天使。
早上在训练场，现在在教堂。
这家伙是故意的吗？
身为科波菲尔家族的长女，安娜见过太多想要攀附权贵的人。他们会制造各种“偶遇”，展示自己微不足道的才华，只为博得她一个眼神。
如果是平时，安娜早就冷笑着让沃尔特把人扔出去了。
但今天，她没有动。
她静静地站在侧门阴影里，听完了整首圣歌。
直到最后一个尾音在穹顶上方消散，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唱得不错。”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约书亚猛地睁开眼，像是受惊般看向侧门。
“安、安娜大人？”他赶紧躬身行礼，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又回来了。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我……”
“行了，别说那些废话。”
安娜从阴影中走出来，皮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走到约书亚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依然是那种看蝼蚁的眼神，但这次，蝼蚁稍微有了点价值。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约书亚。”
“约书亚……倒是有点印象。”
安娜点了点头，随手从腰包里掏出一枚金币。
金币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地落在约书亚面前的地毯上。
“这是赏你的。”
安娜淡淡地说道，语气依然傲慢，像是在施舍一个乞丐。
“你的声音勉强能入耳，比那些只会制造噪音的家伙强一点。以后如果我在教堂，你可以继续唱，但别指望我会因此对你另眼相看。”
约书亚看着地上的金币，那是他作为唱诗班领唱一年都未必能赚到的钱。
他没有捡，而是抬起头，语气平静：“感谢大人的慷慨，但这只是我的职责。”
“让你拿着就拿着。”
安娜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推辞感到厌烦。
“我不喜欢欠人情，哪怕只是听了一首歌。记住，拿了钱就把嘴闭上，别以为我们有什么交情。”
说完，她不再理会约书亚，转身大步离去。
约书亚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安娜已经走远，才弯腰捡起那枚金币。
“啧啧，一枚金灿灿的金币啊。”
拉菲斯从圣母像上飘了下来，凑到跟前。
“没想到那个傲慢的女人居然会给钱，看来你的演唱效果不错嘛。”
约书亚用拇指摩挲着金币上的纹路：“有了这钱，我能给父亲买些好点的药。”
拉菲斯耸了耸肩：“刚才她看你的眼神，虽然还是瞧不起，但至少没把你当成随时可以踩死的虫子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约书亚将金币收好：“或许吧。”
……
傍晚时分。
约书亚结束了一天的杂务，准备去一趟集市，用那枚金币换些生活物资。
路过镇中心的广场时，他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今天的索菲亚并没有穿唱诗班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条淡粉色的亚麻长裙，虽然布料不算昂贵，但在她精心的打扮下，依然显得青春靓丽。
她正站在喷泉旁，满脸红晕，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约书亚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贪婪，也是野心。
而在她对面，莱尔·科洛迪正一脸深情地将一个精致的玻璃瓶递给她。
“这是我特意托人从圣都带回来的。”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凭借【绝对专注】带来的感知力，约书亚依然隐约听到了莱尔的声音。
“这可是贵族专用的圣水，不仅能美容养颜，还能安抚心神。
我想，只有索菲亚小姐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这样珍贵的礼物。”
“真、真的是给我的吗？莱尔少爷？”
索菲亚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她双手颤巍巍地接过那个瓶子，就像是接过了通往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当然。”莱尔微笑着，那笑容里藏着只有约书亚能看懂的恶意，“只要你喜欢，以后还会有更多。”
约书亚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紧锁起。
他并不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也许真的是某种昂贵的香水。
但他太了解莱尔了，那个伪君子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园丁的女儿这么好。
这一定是个陷阱。
“索菲亚……”
约书亚下意识地迈出一步，想要上前阻止，哪怕只是提醒她一句。
“你想干什么？”
一双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