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一轮清冷的月被云遮了一半，鹅毛般的大雪仍在孜孜不倦地自天空飘落。
山洞内，火光温暖，三人围绕着一口咕噜咕噜冒泡的大锅安静地坐着。
“嗤……”
姜片葱段泡椒下入锅里，被热油激发出具有强烈刺激性的香气，白烟骤然升腾。
“可以吃了吗？”夏夜眼巴巴看着锅内不断翻滚的蛇肉。
“就快了。”
“你这一声快了已经说了三遍了，结果还是没好。”白璃斜眼看他，轻轻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瓷碗敲得当当响。
洛长安耸了耸肩，解释道：“妖兽肉难煮熟，所以需要多花一点时间……不过这次是真快好了。”
“那就姑且再相信你一回。”
半刻钟后，在两女期待的目光中，洛长安点了点头，对白璃说道：“要吃你自己动手盛，别老惦记着让我帮你。”
“嘁，少诽谤，谁要你帮？”
嘴上虽这样说着，但白璃盛汤时显然有些不情不愿。
看来还是朋友费收得太少了，到时候有你好受的，她心里暗戳戳地想着。
低头吹着碗里滚烫汤肉，白璃瞥了一眼身边身材娇小的白虎少女，不忘初心地问道：“现在可以问问题了吗？”
夏夜捧着一个比她雪白脸颊还要大的瓷碗，吃得很快，红润小嘴不停，白皙包子脸随着咀嚼的动作微鼓。
隔着升腾的热气隐隐可以看到她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问：“还是之前那个问题吗？”
“对，我想知道，你从兽族领地那边大老远跑过来，要找的人是谁？”
“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好奇，但实际上我的目的很简单。”
夏夜慢吞吞地说：“我想找一个……叫做洛长安的人。”
“洛长安？”
白璃哦了一声，安静的山洞中回荡着她那拖着长长的尾音。
笑死，她一点都不惊讶。
从面前这个白虎族小萝莉最开始说找人的时候，她便隐隐有所猜测了，毕竟这种事情也不会没有先例。
结果一番追问下来，果然……不出所料。
皱了皱鼻子，白璃瞥了一眼身侧神色平常的洛长安，白眼快翻上天。
缓了片刻，她想到了什么，抱着希望继续追问夏夜：“他跟你有仇吗？”
“没有。”小萝莉摇头。
白璃点了点下巴，面无表情。
得。
既然不是仇人，又能千里迢迢地跑过来，那大概率是洛长安那家伙的小迷妹了。
不是，这对吗？我前面随口说说的而已啊。
你他喵的怎么能真有小迷妹啊？
“洛长安，你小子真该死啊。”
白璃瘪了瘪嘴，像是恰了柠檬，心里极度不平衡，第一时间通过传音向他发表谴责。
“我不服！之前种种经历就算了，毕竟你顶着绝世天骄的名头，又热衷于英雄救美，有妹子仰慕倒追也合情合理。”
“可如今你明明已经落魄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有小迷妹对你念念不忘……”
白璃痛心疾首：“连这么点大的小萝莉都不放过，你真是罪大恶极，害人不浅！”
“怎么就该死了？我积善行德、救助失足仙子这么多年，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洛长安理直气壮地回她，“话说我都沦落到这种程度了，好不容易有点心理安慰，作为朋友，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要是能有福同享的话，我肯定会真心实意为你欢呼，然而事实上我并没有小迷妹，嫉妒得只想把你一剑捅穿。”白璃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端着碗挡住自己气鼓鼓的脸。
果然，少女的脸红胜过世间一切情话。
“我听说洛长安已经是个修为尽失的废人了。”
没再管这位嫉妒得面目全非的好友，洛长安笑了笑，视线落回那小嘴一刻没停下咀嚼的白虎少女身上，想了想，顺着先前的正题，轻声问道：
“既然不是敌人，那你何必如此费心费力地执着于找他？”
闻言，白璃也不再纠结刚刚的斗嘴，悄悄竖起耳朵。
夏夜放下空空如也的大碗，晶莹剔透的眸子与他对视，认真道：“因为他杀了噬月狼族的夜枭。”
“咳咳……什么？”
白璃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手中的瓷碗晃了晃，些许汤水溅在手心，但此刻她还顾不上这些，注意力全在夏夜刚刚那番话上。
一上来就是这么重磅的消息，那位凶名赫赫的噬月狼族少主，灵兽族第一天才夜枭，已经死了？！
亏她还筹划了好几个坑杀方案呢！
“你不知道这事？”夏夜歪了歪脑袋，奇怪地看着她。
白璃没吭声，算是默认，紧接着不留痕迹地瞪了洛长安这个哑巴一眼。
不是，你丫的干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点都跟我透露，这不是哑巴是什么！
她自接到洛长安的灵符传讯后便火急火燎地赶到雪山，只在路上偶尔听到些许只言片语的传闻，压根没来得及仔细打听。
结果碰面之后这家伙嘴竟然这么严实，还得靠外人来告知情报，气死了！
见她不懂，夏夜想了想，便将自己了解的挑重点告知于她：
“夜枭一直在追寻噬月狼族的始祖精血，以提升自己的血脉之力，寻找多年，手下的人终于在绝灭谷发现了一份始祖传承，秘密带着手下前往。”
夜枭虽贵为灵兽族少主，但西域灵兽大大小小数百族，生性桀骜，不服且意欲取代之众颇多，即便夜枭顶着兽族第一天才的名头，却也无法将所有灵兽族天才都压得黯淡无光。
他同剑无双先天有缺的剑骨一般，在血脉上有着无法避免的缺陷，这也是灵兽族内部有着诸多不满的原因所在。
夏夜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话语直白：“在绝灭谷，夜枭没能取得始祖精血，反而是遭到了洛长安的截杀。”
“等等。”白璃忍不住打断她，“就洛长安一个人？”
夏夜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白璃皱眉，“始祖精血事关重大，以夜枭谨慎的性子，所带的心腹护卫少说也有一两个洞虚，洛长安再如何天纵奇才，说到底他终归还只是个化蕴期修士，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成功截杀夜枭？”
作为多年好友，白璃对他可谓是知根知底，洛长安天赋夸张她是认的，这一点众所周知，但再怎么夸张总得有个限度吧？斩杀灵兽族少主后又全身而退这种事听着也太逆天了！化蕴与洞虚之间隔着这么大的境界差距是被吃了吗？！
“所以洛长安的气海破碎了。”夏夜挠了挠脑袋，说：“他似乎以此为代价换取了令人骇然的力量，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下了夜枭的头颅……”
气海破碎？
白璃忽然眯了眯眼，像是获取了什么关键词。
小萝莉的讲述还在继续，白璃没再插话，指节搭在白嫩大腿上轻轻敲击着，表情若有所思。
借由夏夜的描述，她下意识脑补起那时的场景——
空旷寂寥的山谷中，黑云低沉，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神色平静的洛长安持剑而立，长发在身后飘荡，弥漫的气息摧骨折腰。
周围的峭壁上，遍布刀剑利痕，脚下是皆是一剑毙命的尸首，粘稠的鲜血不断扩散流淌，汇成越来越深的血泊。
在周围无数骇然惊怒的目光中，气势攀至巅峰的洛长安一剑斩杀夜枭，事了拂衣去。
那手持刀剑的护卫心腹在这一瞬间皆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名为恐惧的沉默，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断变得模糊。
白璃砸吧了一下嘴。
好吧，她承认，这种杀完人在众目睽睽之中扬长而去的模样确实有点小帅。
稍微带入一下后，白璃觉得那简直就是她自己！
但惊异之余又有点酸溜溜的恰柠檬，我去，做这种轰轰烈烈、名扬天下的大事，你丫的居然不叫上我！
我们还是不是亲密无间的好挚友了？！
气鼓鼓地侧目瞥了一眼洛长安，发现这家伙不仅笑眯眯的，听得津津有味，还用一种鼓励的目光示意夏夜接着说下来。
幼稚鬼！
事情的经过你这个当事人不是最清楚的吗？你就是想听那些说书人传播的添油加醋的吹嘘吧！
在心中暗戳戳地吐槽两句，白璃托着下巴，翻涌的思绪反倒逐渐归于平静。
尽管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但带入思考一番，她很快便知晓了洛长安此番突然行事的目的。
第一是为了让自己失去修为之事有个一锤定音的好理由，免得人们兴致勃勃地东猜西猜，说不准还真通过蛛丝马迹将他欺师灭祖的事情拼凑出来。
第二点理由就单纯得多了，纯粹是先下手为强，毕竟双方早已是不可化解的仇敌，与其担心其日后找麻烦，不如趁着修为还在的时候直接杀过去自爆，先拖个人下水再说，反正这种时候做什么都是不亏的。
想到这里，白璃不由哼哼唧唧地笑了声，这般不吃亏的做法，的确是洛长安那贱兮兮的家伙能干出的事情。
“所以……”洛长安不紧不慢地往锅里添肉，轻声问，“灵兽族现在情况如何，对此有什么反应吗？”
白璃心道你问得也太直白了，一点都不掩饰，能问出东西才怪呢！这可是灵兽族内部的重要情报，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告诉你。
才刚吐槽到这里，结果转头就听到某个白虎小萝莉哼哧哼哧的声音：“动静挺大的，夜枭死后，少主的位置空了出来，灵兽百族都为了这个位置争得不可开交。”
“……”
好吧，是自己高看这家伙了。
白璃垂眼沉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这傻丫头真的是灵兽族那边的吗，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不过她提供的情报还挺关键的，少主之位象征着权与力，更是未来成为百兽妖尊的基础，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夜枭曾经为了登上这个位置双手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如今少主之位再度有了悬念，觊觎已久的各族势力自然不会再错过这个机会，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呵，想来洛长安也是认准了这个结果，才故意找上夜枭截杀，灵兽族内部忙着争权夺势，除了睚眦必报的噬月狼族，估计短时间内很难抽出手找他麻烦。
“噬月狼族的反应呢？他们即便再怎么焦头烂额，也不可能就憋屈地咽下这口气吧？”白璃也干脆直白地问，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小丫头跟狼族有仇，巴不得往外透露消息呢。
“夜枭作为噬月狼族的少主，不会就此轻易死去。他有一件极其珍贵的上古灵器护佑神魂，即便肉身不在，单凭神魂之形也能坚持许久……噬月狼族的长老派了精锐前往中州，想要找到洛长安血洗耻辱并夺回夜枭神魂……”
“就只来了精锐？”洛长安低头拨弄着碗里的汤匙，似不以为意地笑笑，“我还以为桀骜如噬月狼族，他们会直接派出那些老不死的家伙过来呢。”
夏夜睁着双圆圆的眼睛看他，慢吞吞地说：“本来是要这么做的，但噬月狼族的长老刚气势汹汹地踏入西域与中州的交界地，便被那位活在传闻中的清雪剑尊一剑击退，重伤濒死。”
“那一剑声势浩大，天地变色，最后甚至惊动得妖尊都现身对峙，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兽族与人族又要开战了。”
又是没听说的大八卦，白璃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然后呢？”
“后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了。”夏夜挠了挠脑袋，“我只听说双方似乎勉强各退了一步，灵兽族可以派人踏入中州找洛长安的麻烦，但来的不能是老东西。”
白璃若有所思：“看来这件事最终被定性为两族之间年轻一辈的恩怨？嗯，倒也很合理……所以，这意味除你之外，还有不少灵兽族的家伙来了？”
洛长安忽然道：“我猜灵兽族为转移各方争夺少主之位的矛盾，特意公布了一个血洗耻辱的任务吧？谁取回洛长安的头颅，谁就能离少主更近一步之类的。”
夏夜点着脑袋：“你猜得好准，各族的人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来的。”
“嘁。”
白璃嗤了一声，拨弄了下烧得正旺的篝火，说：“以前没见它们这么能蹦跶，如今听到洛长安被废的消息后倒是积极得很……一些连夜枭都争不过的家伙，就算来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怕是连寻找洛长安的动向都够呛。”
话说到这儿，她忽的顿了顿，狐疑地打量起面前的白虎小萝莉。
所以，这小丫头片子是怎么找到雪山这儿来的？
“确实，洛长安实在太难找了，我问了好多人都打听不到他的下落。”夏夜绷着小脸，很是赞同地说，“直到后面出现了转机。”
“……？”
“我到处走了一段时间，碰上了雪山异象，人们都说那是秘境开启的预兆，我本来是不在意的，但又有消息传出此次秘境中会有传说中的悟道果出世。”
白虎小萝莉一脸真诚：“悟道果不仅能提升修为，拔高资质，能让庸人一跃成为绝世天才，甚至还能修补破损的气海！我想着，洛长安应该会很需要这玩意，所以我就跑到雪山这边来了，运气好说不定能撞见他。”
洛长安：“……”
那你运气还真挺好的。
白璃前面听得还蛮认真的，结果听到最后一句差点绷不住笑出来，洛长安修为尽失的消息前脚才刚刚传出，后脚就有修补气海的灵药出世，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显然是他某个仇家推波助澜，连鱼饵都没有，纯纯靠直钩来钓鱼，想来是随手下的一步闲棋，能把洛长安钓上来斩草除根最好，不成功也无所谓，反正传个流言而已，横竖没有什么损失。
洛长安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明晃晃的直钩还真就误打误撞地把自己给钓上来了，还真是有够倒霉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面应该对这步闲棋不报什么希望，自己身边又有白璃在，遇上危险跑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