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觉睡得并不似昨夜那般温馨安稳。
朦胧之中，突然一阵恶寒爬上心头，就好像捏着鼻子灌下了一口冰冷的毒酒。
冷意缠上四肢，寒意渗入血管，逐渐捏住心脏。
洛长安睁开眼，有些窒息地捂着胸口，皱眉喘气。
“刚刚这种感觉……”
低着头，费了些许时间平复呼吸，等情绪再无波澜，他环顾四周——
稀薄的日光从山洞外照射进来，周围安静得出奇，稍远处的篝火还未熄灭，但那跳动的橘色火焰似乎并没有传递出温暖的感觉。
轰——！
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剧烈声响，树梢上积攒的白雪扑簌簌地落下。
洛长安站起身子，目光投向洞口。
片刻后，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视线中出现了一道鸿雁般的雪影，那被光线拉长的影子直直投射至脚下。
身着素白长衫的白璃，沐浴于浅淡的日光中，赤色的酒葫芦仍旧束在盈盈可握的柔软腰间，她并没施半点粉黛，却仍旧让人觉得脱俗出尘俊美无双。
手上古朴长剑泛着清湛湛的光芒，浑身上下仍环绕着锐利凛然的剑气与漠然的杀气，刺眼得叫人根本不敢直视。
她径直大步从洞口走了进来，长衫被气流吹得微微拂动。
“醒了？”
清亮的眼眸中倒映着洛长安的身影，白璃弯着眼笑了一下，随手收剑入鞘，那周身弥漫的恐怖剑气杀气也随着这笑意慢慢淡去。
她大步走到面前，与之扑面而来的是阵阵清香，近在咫尺的少女白皙清丽的脸颊上流转着光泽，略带着点调侃的意味笑道。
“看起来像是做了噩梦？”
“要真是噩梦就好了。”洛长安揉了揉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是我体质的特殊感应。”
先天灵体是天地造化的宠儿，不仅在灵力的吸纳炼化得天独厚，令常人望尘莫及，更是能敏锐地感应到周围环境中天地之力的细微变化。
“咦，之前怎么没这功能？”
“先前也是有的，现在不过是因为我的体质太废了，所以显得有些反应过度。”
洛长安耸了耸肩，无奈地笑笑，目光越过她微微被雪沾湿的肩膀，看着角落里某个皱着小脸、默默起身的的白虎小萝莉，想来这家伙也感应到了些许异常。
若有所思地移回视线，他问：“在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吗？”
虽然总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就这么一夜之中，变化是不是太大了些？
“猜的不错。”
白璃像是就等着他开口询问似的，她转过身子，朝着山洞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言简意赅地说：
“外面雪停了。”
“雪停了？”洛长安轻而缓地将这三字念了一遍，深邃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
旁人或许会认为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知情人看来这却是个颇为悚然的消息，因为那鹅毛般终日不歇的茫茫大雪是雪山古老大阵溢出的灵力所化。
连白璃这般对灵阵不甚了解的修士都知道，一旦外面不再落雪，便大概是山巅的灵阵出了问题。
这同时也意味着囚困大魔头的封印有所松动，而一旦让那罪恶滔天的大魔头脱困再度现世，恐怕不知又将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不过，真正的坏消息，我还没讲哦。”
“居然还有坏消息吗，跟刚刚的动静有关？”
“确实如此，不过也有点我们运气差的缘故。”白璃耸了耸纤细的肩，“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每次跟你同行都会出现各种意外状况？对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她语气还算轻松，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看来事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嘴脸，跟我一块遇上机缘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双标的女人。”
白璃嗤之以鼻。
“所以，那究竟是怎么个坏消息？
“唔，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她招了招手，“跟我出去看看你就知道。”
——
走出洞口，入眼所见的即是一望无际的层层阴云，漆黑如墨，低低地垂着，好似随时会塌下来一般，却并不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乌云聚集的前兆，反而像被某种晦涩的难以挣脱的血色锁链缠住了，挣脱不了。
铺天盖地的落雪停了之后，耳边不再充斥着呼啸肆虐的风声，而是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压抑至极的窒息之感涌上心头，几乎是本能的就让人感觉到了危险。
目光下移，洛长安眸子微微眯起，他清楚的记得，昨夜的时候前方还是大片大片的树林，可此刻呈现在眼前却是一个结冰的幽深湖泊。
而在那湖泊边缘的岸上，静静地躺着一具巨大的虎妖尸体，想来刚刚的动静便是它与白璃战斗所造成的。
厮杀的结果一目了然，虎妖死状惨烈，脸上犹带着狰狞凶戾，磐石大的头颅却已经被一剑斩下，尸首分离，滚烫粘稠的血水染红了一大片空地。
“……空间错乱。”
洛长安叹息着吐出这个词，在顷刻间明白了眼前变故发生的缘由，同时为那昨夜才商量没多久的便已破产的跑路计划默哀了片刻。
此处雪山果然与大阵有着密切联系，或者说这重重山峦本就是灵阵演化而出的秘境，而如今大阵不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状况，已经变得紊乱起来，致使雪山上的所有区域都出现错乱。
下山的计划是行不通了，他们深陷于空间错乱的古老大阵之中，来时路已不可寻。
好在这种空间错乱的大阵曾经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并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手足无措。
“怎么，怕了？”
肩头便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压了下，余光里是瓷器一样白腻的手臂肌肤，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止不住地往他鼻子里钻，她笑吟吟的声音尚带着呼出的热气，一点一点拂在耳边。
“倒也不至于。”洛长安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其化作白雾慢慢散去，笑了笑，说：“更危险的生死险境都经历过了，眼下这些变故与之相比倒算不上什么。”
白璃赞同地颔首，说：“其实现在最急的不是我们，冲着雪山机遇来的人可不少，嘻，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他们怕是会气得跳脚吧？”
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弯着眼眸轻声笑道：“至于大阵的问题，咱们现在可是弱势群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先顶着，玄天宗颜晚凝和剑阁少主剑无双不是来了么，让他们去处理好了。”
洛长安饶有兴致地点点下巴，说：“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出剑无双这个名字中听出点亲切感来……呵，那就稍稍为他加油好了，我会提供除帮助以外的一切支持。”
“不过，话虽如此，事情还是变得麻烦了起来。”
顿了顿，他望着眼前微微扬着下巴、显露着飞扬神气的少女，笑道：“差点忘了……你是最不怕麻烦的人。”
白璃性子欢脱，低情商点说是闹腾散漫，爱凑热闹，热衷于各种有趣的事情。
按她的说法是，债多不愁，早就习惯了。
“我是不怕麻烦，但这也不代表我喜欢麻烦。”
白璃轻轻哼了一声，撅着红润晶莹的嘴唇，慢悠悠地反驳：“不然昨晚我也不会使劲嚷嚷着喊你跑路……收钱办事，我还是很有原则的。”
“也是。”洛长安点点头，视线从她光洁如玉的脸颊上移开，落在湖岸边那身首分离的虎妖之上。
虎妖身形如小山丘般壮硕，周身覆盖着一层油亮坚韧的黑色毛发，其间夹杂着一道道如火焰般鲜艳的橘纹，每一道纹理都似在燃烧跳跃。
血红色的竖瞳中，本该是涌动着能将一切敢于直视它的生物撕碎的残暴与野性，而是深入骨髓的惊慌与恐惧。
作为凶名赫赫的妖兽赤霄虎，它的实力比起夏夜斩的那条雪白巨蟒还要强上一些，可如今却身首异处，切口处更是平整光滑，隐隐可看出那斩首一剑的惊艳风情。
“你的剑技，似乎又有所进步了？”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虎妖尸身上残留的凛然剑意，洛长安轻声问道。
“没办法，谁让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呢？”
白璃骄傲地挺直了背部，眼中光彩灿灿，笑靥璀然，对他的赞赏很是受用，雪白小脸上明晃晃可以读出几个大字——
多夸点！多夸点！
我辛辛苦苦磨炼剑意这么久，还用上了最帅的招式一剑斩首，不就为了此时听到这家伙倒吸一口凉气后，情不自禁发出的惊叹？
“我如今在人剑合一的境界上更进了一步，真正达到了‘剑随心动，剑既自身手臂延伸’的程度，距离传闻中的如天堑一般剑心通明已经不远了！”
白璃弯着亮晶晶的眼眸，很是得意地笑道，持续不断地为他提供夸奖的素材。
剑之一道，将剑法练到圆满时，会出现一丝剑意，剑意分为初窥门径、入微知著、灵动归一、人剑合一、剑心通明五大阶段，彼此之间有着云泥之别。
白璃年纪轻轻就已是“人剑合一”境界的剑士，且有着诸多感悟，可见其天赋异禀，不愧于青莲剑仙的名号。
洛长安则是笑眯眯的，对她的话句句应和，长达半盏茶的夸奖词甚至没有一句重复。
“哦，对了。”被夸成翘嘴的白璃忽地想起什么，说：“你当初截杀夜枭的时候，应该念头通达，畅快淋漓，理论上剑道造诣也随之达到了巅峰吧？那时境界如何，距离剑心通明还有多远？”
洛长安笑而不语，只是略显含糊地说：“没那么夸张，比你如今稍稍高上一些。”
随后便转移了话题：“看到这虎妖，我突然升起了一个有趣的想法，或许能将它作为代步工具，这样一来也不会走上一段路就累得停下休息。只可惜现在这虎妖死了……”
“哼哼，多大点事，待会儿路上碰上了其他妖兽我再抓来给你玩就是了。”
白璃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
有些飘飘然的心情收敛平复之后，她将一绺碎发别回耳后，表情稍微正经专注了些，谈起正事：“既然跑路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连续夭折了两个计划的洛长安想了想，说：“要不你帮我规划规划？”
“好啊。”
谈及正事后智商重新占回高地的白璃替他认真提着建议：“我觉得山巅的奇遇还是尽量避开为好，就按照最开始的思路去找你想要的蕴……
余光看到某个磨蹭着小碎步、一点一点挪近的小萝莉，白璃微微凝眉，硬生生将后半截吞没，舌头打了个弯：“去找你想要的东西好了。”
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的，虽然夏夜这家伙有些傻兮兮的，说什么信什么，看着像是能被洛长安坑蒙拐骗生好几个孩子的那种，但一些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她面前大声密谋为好。
“咦，你怎么还没离开？”白璃奇怪地问她。
毕竟这小妮子最初的诉求便是躲雪过夜，眼下雪停了，她应当没有再继续留下的理由才对。
夏夜看了一眼错乱的漫漫雪路，又看了一眼他俩，捏了捏衣袖，小脸茫然：“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听到她的回答后白璃微微沉默，不过细想一番后就释然了，这小丫头片子连人都记不清，更何况是路呢，指不定就是走到哪迷路到哪的路痴。
毕竟之前的目的地就是明晃晃的山顶，只要沿着路往上，怎么走都是正确的路，而现在显然是行不通了，也难怪她会开始迷茫。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闻言，小萝莉一脸认真地回答：“我觉得跟着你们会比较好。”
“……”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嘛你就跟着。”白璃无语，她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跟她一样理直气壮。
不是，这傻孩子怎么长这么大的？
“唔。”夏夜想了想，如实道：“直觉告诉我，跟着你们，找到洛长安的概率会大上很多，……而且，我觉得你们是好人，所以跟着应该没事。”
这么准的直觉？
或许并非这么简单，夏夜大概率是感应出一些细小的异常，毕竟她曾经是跟自己和洛长安同行过一小段时间的，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而如今待在一块过夜，细碎的熟悉感骤然升起，但脑袋却没转过来，只能将这种模糊的感知归咎于直觉。
被发了好人卡的白璃在心中暗戳戳地想着，本来要拒绝的，万一待在一块就来她突然醒悟了呢？但转念一想，坑蒙拐骗地将这小家伙带上也不错。
要知道，这个有着上古白虎血脉的夏夜无论是天赋还是实力都是顶尖的存在，年纪轻轻便踏入化蕴期初期，许多黄土埋到发际线的老头踌躇一生都未必比得上她。
只不过是因为修炼时间短了些，与夜枭相比劣势太多，因而才在与他的厮杀中落败。
要是能将她忽悠上贼船就好了，但欺负一个傻乎乎的家伙确实有点不太道德。
她偷偷瞄了一眼洛长安，扶着下巴若有所思，要不这种扣功德的事情，就交于他来做好了，反正事成之后最终受益人也是他。
同样被发了好人卡的洛长安则垂着眼眸没说话，所思考的东西却与白璃完全不同，因为很简单，他被系统弹出的一句“是否将夏夜确定为宠物”选项干懵了。
不是，你……你的这系统，拿这个考验宿主的？
话说回来，夏夜无论是身世、天赋还是容貌都完美符合系统的要求……
所以一定可以薅羊毛刷积分对吧？
想到这里，洛长安饶有兴致地轻声道：“抱歉，我们也有着重要且隐秘的事情要做，不方便让你跟着。”
“不行么……”夏夜耸拉下头，肉眼可见的沮丧。
白璃则是震惊脸，心道这货居然还挺有良心？
【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白虎族夏夜的请求，所谓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在真男人面前，可爱根本不值一提！嘻嘻，评价为小萝莉皱着小脸，露出的沮丧表情实在是太美味了】
没想到系统哥也是个乐子人。
心满意足地通过迫害薅了一波积分，洛长安眨了眨眼，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执意要跟着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帮我们打架。”
“好啊好啊！”萌萌哒的小丫头片子一骗一个准，闻言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表情认真地应下。
属于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典型。
目睹了全过程的白璃，低着头陷入沉思，嘶，给他玩上欲情故纵了。
话说这一幕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当初这家伙也是这么对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