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半举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左右旋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指骨根根血肉模糊，这本应是难以承受的剧痛，偏偏他脸色却没有半分改变，一如既往的随意温和，目光仿佛在看一件瑰丽的艺术品，似乎看不出困扰的样子。
他将手中借来的云水碧随意甩了甩，着顺着剑身一路蜿蜒淌下来的殷殷血珠尽数抖落。
旋即还给一旁失神看呆的沈弦月，耸了耸肩说：“多谢你的剑啦，好消息是我对刚刚那一剑的掌控意外的还不错，不至于就此将你的剑损毁，不过上面倒是沾染了些血迹，希望沈姑娘不要介意。”
沈弦月手忙脚乱地接过，剑柄上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不过她仍陷入极大的震撼中难以自拔，心思显然不在这些小事上，以至于他刚刚正在说的话都听一句漏一句的。
她虽不是纯粹的剑修，但该有的认知绝对不少，刚刚那令天地变色的惊鸿一剑肉眼可见的不简单。她也曾见过那位凌霄宗少年剑仙挥剑斩妖的恣意模样，但绝比不上这一剑来得震撼深刻。
她怕是永远都忘不了这护她安危的惊艳一剑了。
但这一剑似乎也是有代价的。
沈弦月轻轻咬唇，视线始终停留在他淌血的手上移不开，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洛长安却还在碎碎念：“话说刚刚那家伙临死前是不是说了什么？我没太注意……”
这回总算是将句子听得完全，少女却是呆呆地眨了眨眼，她很想说如今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你手上的伤吗，它还在滴答滴答流个不停呢，为什么要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努力平复着心绪，轻声道：“那魔修似乎连说了两句‘是你’，很惊悚骇然的模样，陆兄与他曾经结过仇么？”
洛长安摇头：“不记得了，我仇人挺多的，懒得去一个一个的记。”
“……”
沈弦月抿起嘴，有点接不上他的话。
也就是枯瘦魔修死得快，不然听到这番话，得知他没日没夜都憎恨得咬牙切齿的仇人，真正再度遇上时，根本记不起他一个无关紧要的家伙，怕不是会气得直吐血。
踏踏——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某个白虎小萝莉吭哧吭哧地跑了过来，绷着张包子小脸不说话，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这小妮子什么意思？
哦，想起来了，刚刚不止抢了白璃的人头，连带着夏夜的份一块顺手抢了。
明明最开始说好了要交给她处理的，也难怪她现在看着有点气鼓鼓的样子。
洛长安没忍住笑了笑，扔给她一个弥漫着血红色光晕的珠子，那是由剑意包裹的煞气，道：“少不了你的报酬，喏，你要的东西。”
夏夜小手捧着珠子，猩红的流光微微照亮她白皙的小脸，小家伙认认真真地说了声谢谢，倒不急着走，而是盯着他手臂看了一阵，转头才吭哧吭哧地跑开了。
搞得他的手像是什么著名景点一样，每个人都要被硬控上几秒。
小萝莉走后，白璃也收剑走了过来，嘴里啧啧念道：“你这在妹子面前装高手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装做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吗？”
“其实就是看着吓人而已，也没多疼，真要疼得面容扭曲的话，我早就哭兮兮得装可怜求安慰了。”洛长安笑了笑，说，“再说了，刚刚那招可是厉害得很，才受这么点伤，怎么看都是赚的……呵，不过复盘下来，还是觉得那一剑施展得不够熟练，等我真正掌握了，大概就不至于不会伤到自己了。”
“嘁……”
话虽如此，终归是疼的吧，不过看他神情平静得还有心思开玩笑的模样，白璃蹙眉的表情缓和不少，随后皱了皱鼻子，再说话时语气变得凶巴巴起来。
“哼，不过是多了几头化蕴期的妖兽而已，我又不是应付不了那场面，你急着出手干嘛？”
白璃唉了一声，痛心疾首地看着他：“费了这么大劲，就为了把我高光抢走，你至于吗？”
“也不全是为了抢你人头，刚刚那一招我也是才领悟不久的，正好借此机会试一试威力。”
洛长安否认了她关于自己心胸狭隘的指控，道：“威力倒是意外的不错，底气足了不少，接下来的无论遇上什么都不必束手束脚的了。”
白璃摇着头，不置可否，只是说：“在那之前你还是先把自己的手上药包扎好吧，看着怪瘆人的。”
“那个……陆兄……”
站在一旁听着他俩交谈，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的沈弦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递来一瓶疗伤的丹药，“伤势要紧。”
洛长安也不急着接，而是看着她笑了下，道：“沈姑娘你明明伤得比我还重，神魂受创与剑阵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先照顾自己的身体为好。”顿了顿，他将她刚刚的话笑着还了回去，“伤势要紧。”
抱剑于胸前的白璃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这家伙又开始了，欲情故纵，好话一套接着一套，主打的就是一个跟妹子相互拉扯。
“沈姑娘将丹药硬塞给他就好了，不然照这家伙惯于推辞的性子，你们俩估计得相互谦让上一整天。”她有些无聊地踩了踩雪，语气不温不淡。
斜睨了眼某人，她接着说道：“美人送你丹药，你还不乐意啦？是不是要手把手为你绑绷带你才不会拒绝？”
洛长安将手伸至她面前，笑眯眯地说：“我可以有这个优待吗？”
“抢了我的人头还想让我帮你打绷带？哼，你想得倒美。”白璃别过头，懒得理他。
仔细想想也是，手掌受伤流血而言，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以往同敌人厮杀时多重的伤没挨过？筋骨破碎血痕狰狞什么的比比皆是，哪一个不比此刻来得严重？不都能波澜不惊地冷静处理么。
至于刚刚为什么蹙着眉头大惊小怪，大概是下意识觉得洛长安沦为凡人之后对这些剧痛难以承受吧。
但眼下看着这家伙轻描淡写的模样，自己的担忧反而显得多余了。
“真是可惜。”洛长安叹着气将手收回，旋即感受手中多了一个略带余温的瓷瓶，是沈弦月趁他不注意硬塞过来的。
坏话都被白璃说尽了，洛长安也没再推辞，瓶口一斜，圆滚滚的丹药落入他的掌心，像吃糖豆一样服下后，才不紧不慢地道：“沈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沈弦月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已经好了不少，连唇上都恢复了血色，面对询问，她抿了抿嘴，轻声道：“我们大概会在此地休整一小段时间，毕竟大家都伤得不轻，布置好防御阵法后，再等到颜师姐回来，便不需要那么紧张了。”
顿了顿，她望着洛长安，纤细手指捏了捏染血的衣袖，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迟疑了一阵，才慢慢地问道：“陆兄呢……你们有何打算？”
洛长安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剑阵被破之时，玄天宗众人皆受了相当程度的反噬，即使有着丹药辅以治疗，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恢复如初。
眼下雪山宛如一个巨大的风暴眼，将所有人裹挟其中，无数纷争与交锋注定难以避免，若是魔修再度袭来，沈弦月等人即使拖着伤躯布下防御阵法，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就私心而言，她是希望洛长安等人能够留下来一段时间的。
洛长安用绷带一圈圈缠着右手，余光看到负着手的白璃正偷偷瞄着这边，索性笑眯眯地将这个问题抛给她：“师妹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去哪好？”
白璃像是被某个词砸中，她清水般的双眸眯成危险地眯了眯，嘴唇微动，低声咬牙自语：“师妹？”
师妹你个猪头！
混蛋，我不过才离开去打架了一小会儿，你这家伙都对别人胡扯瞎掰了些什么？！
她这才明白洛长安刚刚杀敌时偷用她青莲剑法的险恶居心，为的就是让沈弦月对他俩师兄妹的关系深信不疑。
白璃负着的手恶狠狠地攥起，很想一拳捶在这个占自己辈分便宜的混蛋身上，但微咬嘴唇的沈弦月还在看着自己，实在不好发作，只能表面上装作风淡云清，实则暗戳戳地将其记进小本本里。
等着吧，等我后面收朋友费的时候有你好受的！
她板着脸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洛长安，吐出几个字：“哼，你想留就留，不关我事。”
洛长安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反应，对的对的，就要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要是能多骂两句就好了。
言归正传，要选择的话，他其实是倾向于帮一帮的，毕竟留下来一段时间无所谓，能收获玄天宗的人情也是件好事。
更何况，他也有事情想问沈弦月。
比如在刚刚瞬息万变的战斗中，她竟瞬间就意识到魔修在释放妖兽，这意味着她对于雪山大阵颇为了解，知道大阵下封印之物。
斟酌一阵，洛长安开口道：“你们似乎对雪山大阵很了解？”
听着他忽然这样忽然的发问，沈弦月紧绷的肩反倒是一下子松弛下来，她轻声回道：“在雪山巡视观察是我们玄天宗每年都要派遣的任务，因此我们对其的确有着更深的了解，但是我们终归只是宗门弟子，能够接触到的信息也颇为有限……”
“此地竟与你们玄天宗有渊源？”洛长安咦了声，“难道说与山顶那老头有关？”
“嗯，你口中那位曾是我们玄天宗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数百年前他将一尊魔道巨擘引诱至此，借由雪山大阵将自身与其一同封印，所以我们才会每年登山，确保封印稳固。”
“原来如此。”洛长安道，“那老头竟还有这等身份……话说你们玄天宗就没想过将你们的长老救出来吗？”
有这样一番战绩，那高低是个尊者级别的修士，更是如今这方天地位于顶峰的大能了，而宗门居然对其不闻不问？
沈弦月摇头，轻声道：“早在深陷封印之前，太上长老就肃穆警告过我们宗主，称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试图解救他。”
洛长安一本正经地说：“是这样么？但之前他还大声嚷嚷地向我求救，说事成之后就支持我当玄天宗宗主。”
“……”
沈弦月无奈地双手捂脸，这种事情被当众说出来属实有些丢人，她再回答时语气弱了弱：
“关于这个，我们玄天宗也略有耳闻……那位被封印魔道巨擘擅长蛊惑和侵蚀人心，长老大概也是被其侵蚀了，才会发现这些没头没脑的呼唤……为避免真的有人傻乎乎地帮助魔修破除封印，玄天宗的时不时会派出弟子游历巡查。”
顿了顿，她眸子微垂，叹息着继续道：“在听闻雪山异象乍现的消息之后，我们便被派来雪山探寻异象发生的缘由，本来有着颜师姐一起同行，应当不会遇上什么过于棘手的困境才对，但偏偏在空间错乱之时，颜师姐与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被有意识地分开了一样，紧接着又巧合一般遭到了的魔修袭击……”
“嗯，听起来的确像是有人在从中作梗。”洛长安道，“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正是你们对幕后黑手有威胁，他才会费尽心思地针对你们。”
沈弦月抿嘴思忖，旋即点头赞同道。
聊了一阵，双方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沈弦月需要抓紧恢复伤势，并带着一众同伴在周围布置防御灵阵，以便下次魔修再来犯的时候能够将其击退，于是便先行告辞离开。
只是还没往外走出几步，被她捧在手中的云水碧竟难以抑制地嗡鸣乱颤起来，似乎对与洛长安分离极为不舍，隐隐约约竟有着脱手而出的趋势。
沈弦月表情呆了呆。
“你你你……！”反应过来的女子忍不住咬了咬银牙，摁住乱颤的飞剑，低声嗔道，“你是我的剑！你剑身内还烙印着我的神魂印记呢，怎么被别人握了一回之后就一副恋恋不舍的丢人模样！”
“不许再惦记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