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恢复了沉寂,很快它就会像德蒙特的绝大多数建筑一样空无一人——安丝比尔仍有一息尚存,但也仅仅是一丝气息罢了。每一次呼吸都用尽全力,即使这样,其中的大部分空气还未感受到体温就粗暴地撑开右胸的伤口逸出,发出渗人的嘶嘶声,仿佛一把坚冰凝成的利刃在体内搅动。安丝比尔的意识也在这个过程中苏醒,消散,再苏醒,再消散,一步步滑向死亡。恍惚中,意识闪回到过去。
“最初的记忆是在一所孤儿院里。高大,漆黑的办公桌,刺眼的灯光,还有灯光后看不清面容的院长。那是我第一次知晓自己的过往。院长说,我出生的那天母亲因难产死去。众人印象里温柔贤惠的妻子最后的结局,是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就像被我从里到外掏空。我的父亲也在不久后染上了无法治愈的疾病,他咽气的那天,身体同样变得瘦削,干枯。我生命的诞生,同是也是我父母生命的终结,这是我背负的原罪。“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了“院长是这么说的。家庭?我不曾拥有,也不将拥有”
“孤儿院的生活无非就是这样,当物质匮乏到一定程度后,人就会变成遵循生存本能的兽。狭小的浴室,水龙头有二十个,按照孤儿院的规矩,所有孩子都会在晚上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洗漱,不然就会遭到鞭笞。这在夏天不是什么难事,甚至说是少有的放松。但在冬天,这里有如地狱。热水的供应并不充足,年纪较大的几个女孩理所应当地霸占了那几个靠近锅炉房的水龙头。并用自己的拳脚宣示着自己对此处的主权。而剩下的人,不是站在刺骨的冰水下,用僵硬的双手搓洗身上的污垢;就是畏缩在一边,尽力避开飞溅的水花的同时,试图拥抱那几个大孩子身旁逸散的蒸汽。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只是没有人敢这么做罢了。”
“那一天的我是个例外,饥饿和寒冷驱使着我靠近流淌着热水的水龙头,乞求它的主人能分给我一点热量。结果可想而知,那个女孩扯住我的头发迫使我跪倒在地,紧接着一脚蹬在我的脸上。世界一瞬间变得模糊,血的腥气,蒸汽的潮气,流水的喧嚣,施暴者的狂笑……混合在一起。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去反击吧,为了“活着”。”
“当我瘦弱的手臂搭上那个女孩的脸颊时,她还在闭眼淋着热水,陶醉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享受中。我的嘴角抽动着上扬,高高翘起了小拇指——女工的疏忽让我留下了一点指甲,不长,但是足够。手指刺中眼球的感觉,就像是在挖一勺盘子底下的汤冻。那个女孩尖叫着把我推开,一手捂住流血的眼睛,另一只手狂乱地挥舞。真是奇怪,她平白里高大的身影此时却显得如渺小,不堪一击。“让开”我以命令般的口吻,宣告了自己的胜利。热水……真的……好温暖……”
“反抗的代价,是在一顿毒打之后,被去到废弃的仓库中禁闭。我怀疑,他们没有直接里我于死地只不过是碍于法律罢了。真是可笑,他们居然也讲究法律。此后的两个月,我都在仓库冰冷而坚硬的地板上度过。每天中午护工会从小窗中送来一点剩菜,仅仅确保不会死于饥饿。渴求着这些食物的除了我,还有仓里的原住民——老鼠。它们在面对我这个外来者时展现出了空前的勇气。作为回应,们也成为了我食物的一部分。只需捏住头尾轻轻一扯,就能让这些乱动的小家伙停止挣扎。习惯了入口的腥臭以后,其余的味道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两个月,在这黑暗中,我感受到某种东西正在脉动。茧已经织成,接下来就要等待羽化的契机。”
转机来自一年后。一个约克格利亚军人来到孤儿院,他肩上的上校军衔让他得到了院长的亲子接待。他想要领养一个孩子,并且提供一笔不菲的捐助。作为条件,他要确保领养的孩子绝对健康。测试的方法,就是让所有孩子绕着孤儿院的围墙跑步。这是一次赌上未来的奔跑。跑了多久我已不记得,只记得那飞速倒退的人和物,和那几乎燃烧起来的双腿和胸腔。最后停下脚步,在那个军人面前保持站立的只有我一人。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做得很好。不用叫我父亲,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教官,雷奥·马克西米利安。从今以后,你不会再挨饿。”
远处传来军靴踏地的沉重脚步声,安丝比尔不禁怀疑自己的生命是否已经到了尽头,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但随后注射器插入侧颈的刺痛否定了这种想法。高浓度的营养液和“源质”混合针剂注入,促使身体快速恢复。意识回归,站在安丝比尔面前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曾带来无尽痛苦,却又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