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夏尔北站灯火通明,蒸汽混合着柴油的气味弥漫在站台上。“赫尔墨斯II”号列车缓缓刹停,军警简单检查了一下三人的随身物品就予以放行。身后传来一阵骚动,耶格尔不禁回头多看了一眼。是三个身材魁梧的铁道工人,正用夹杂着北方方言的法尔克伦语和军警争论。
“怎么每个工具包都要打开,我们赶火车呢!”
“抱歉先生这就是车站的规定,请你配合。”
“我说了这是*法尔克伦俚语*热切锯!它只是一种工具!我们都是职业工人,他不会*法尔克伦俚语*影响到任何东西!”
“收拾东西上车,给我老实点!”
也许是临近轮班的缘故,又或是迫于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工人逐渐胡搅蛮缠的态度,警察没有多费口舌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这也让耶格尔多留意了一下。
车厢里拥挤而嘈杂,耶格尔几人所在的是最次等的硬座。中间的走道里上下车的乘客与站票的乘客挤成一团。士兵、商人、逃难的平民窃窃私语,其中也夹杂着小贩的吆喝,这些人就在车上售卖一些简单的食物为生。在这嘈杂的声音中,最多的还是有关前线的战报,只要走几步就能看见几个人挤在一张当天的报纸前。而内容无非是迪拉尔地区的某座桥梁被毁,某某团取得战果,某某地区失守又被夺回。鼓舞人心的消息,不用多想就知道是经过媒体的筛选,也只有这样才内维持住国内高昂的士气。这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却又是必要的。耶格尔左侧的迪亚娜攥紧膝上的包裹,指尖微微发白。耶格尔把背囊放在地上夹在双膝之间,十指交扣闭目养神。右边的希尔斯压低了帽檐,把挎包护在胸前,盯着前排的椅背。
汽笛声响起,列车缓缓启动。右侧突然传来晃动,耶格尔睁开了眼睛。那是一个西装革履却头发蓬乱的人,大概是列车启动时没有站稳,撞向了希尔斯右侧的空座位。
“啊,就是这里,抱歉先生。”那个男人自称是约翰,一坐下就自来熟地和希尔斯聊起来。
“你是往阿万托普斯送信嘛,那里可是好远。”
希尔斯笑了笑,不置可否:“毕竟拿着邮局的薪水,再远也得送不是吗。”
约翰眼里闪过什么:“自从基恩佬打过来,物价一直在涨,这么点薪水可不够。就像我,虽然说父亲是个商人,去年那场该死的大萧条已经让家里赔的不剩多少了。”
“你也要去阿万托普斯?”
“不不不,那里早就军事管制了,我在中间下车,去别的城市找找差事。对了,给你看个东西。”约翰突然压低声音,转身在行李中一阵摸索。
“就是这个。”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拿出一个边缘镶银的木匣子:“这是我几年前和父亲去赤煌做生意的时候淘回来的。”
“它有什么特别的吗,听说那可是个神秘的国度。”希尔斯饶有兴趣地看向匣子,伸手就要触碰。
“等下。”约翰挡住希尔斯的手,凑到了他耳边:“它能够复制放进去的纸张,你懂我意思吧。”
希尔斯哑然失笑,他看了看四周,目光在一瞬间与耶格尔相对,两人已经完成了交流。
“需不需要我把他打发走。”
“不用,看我解决。”
希尔斯故作严肃地盯着约翰,压低声音道:“这可是违法的勾当。”
“你自己打开看罢,我敢保证这是真的。六个小时前我把一张面值一百的法尔克伦钞票放在里面,现在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约翰似乎是恼了,直接把匣子递到了希尔斯手上。
希尔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匣子沉甸甸的,入手能感觉到轻微的振动,好像里面有什么复杂的机械结构。
“把底下的钥匙插进去,左转三圈再右转半圈就能打开。”约翰指导道。
希尔斯照做,匣子“咔”的一声弹开,里面赫然是两张一模一样的法尔克伦纸币。
仿佛是怕希尔斯还不相信,约翰拿出两张纸币放在希尔斯眼前:“看它的编号,是不是一模一样,我敢保证这就是真的法尔克伦纸币。”
希尔斯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干咳了几下,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激动。另一边的耶格尔将脸转向车窗一侧,嘴角微微抽动。显然希尔斯借着咳嗽用出了他最擅长的火种探测技艺,耶格尔不相信还有什么机械结构能瞒过这位曾经的钟表匠学徒。
“这个盒子,”希尔斯目光灼灼地盯着约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打算卖多少钱。”
“一口价,一万。里面两张纸币就当是送你的了,交个朋友。”约翰拍了拍希尔斯的肩膀。
“这么贵,我身上不可能带这么多钱。”希尔斯面露难色。
“没事的,你可以预付一半的钱,剩下的慢慢来也不迟,这是我的名片。”约翰善解人意地把名片递到希尔斯手上。
“不用了。”希尔斯推开名片,一只手搭上约翰的肩膀:“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搞到足够的钱。”希尔斯的脸上,难以抑制的笑容终于扩散开来:“你说,我要是按照战时条例把你作为诈骗犯交给乘警会怎么样。”
约翰闻言浑身一震:“你想干什么!”他作势就要起身,一只手抓向希尔斯手中的匣子。但是肩上这只手似乎有千钧之重,而匣子也被希尔斯紧紧抓住,在他的拉扯之下纹丝不动。约翰仰头大喊:“抢——”第一个音节还未出口,希尔斯手上发力一按,就把约翰剩下的声音按回了喉咙深处,他的心也在同时沉向了无底深渊。
“法尔克伦在去年发行了新一批的纸币,编号只比旧批次多一位,我说的对吧。”希尔斯凑向约翰的耳边。
“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显然这两张纸币,事先就藏在匣子里,它们的编号只有最后相同,只要你抹掉其中一张的最后一位,那它们几乎就是一样的。至于这个匣子——”希尔斯单手抓住匣子,微微调动火种力,就在约翰惊骇的目光中,硬木制成的匣子从希尔斯手指处逐渐裂开,最终“咔”地一声变成一堆发条和碎木片,其中还有几张纸币随着希尔斯手的松开而落下。
“这倒是你的高明之处。”希尔斯玩味地盯着约翰:“发条上紧以后可以转六到十二小时吧,在这个时间里,匣子还真的能运作那么一两次,送一张纸币上来。等到某个倒霉蛋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你也应该远走高飞了。可惜你遇到了我。”希尔斯松开了按在约翰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某种嘲讽。
“下次别再干这种勾当了,老实找个差事吧。”希尔斯抬脚把地上的碎片踢到约翰一侧,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只有约翰仍然呆坐着,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在汽笛声中回过神来,把碎片收拾到一个袋子里,然后顺着人流在一个不知名的车站下了车。
“不赖吧。”希尔斯笑着转向耶格尔。
“真有你的。”耶格尔回以笑意:“得饶人处且饶人,路上还是不要弄得太麻烦好。”
靠窗的迪亚娜盯着窗外出神,今夜依然是个阴天,星月无光,再加上车内的照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耶格尔倒也习惯了迪亚娜时不时的出神,也许只有在这种状态下,她才能找到独处的感觉,或是回忆起过往的日子。
行程已然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