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后半夜,尽管“赫尔墨斯II”行驶时也称不上有多安静,但大部分的乘客也都进入了梦乡,白天实在是太疲惫了,任何值得休憩的时间都不容放过。呼噜声此起彼伏,其中就以先前那三个工人的鼾声最大。即使是耶格尔也有些头疼,从上车开始他就闭眼装睡,靠听觉掌握四周的动态。但当耶格尔感到有一丝疲倦想要浅睡一下时,这鼾声就蛮不讲理地阻止着耶格尔入睡。“十二点半。”耶格尔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按照确定的到站时间,列车已经离目的地不远了,地形开始变得起伏,经过的铁路桥和隧道也随之变多。
“呼——”强烈的气流声即时是加厚的车窗也无法阻挡,耶格尔摸出水壶喝了口以缓解耳鸣,列车又经过了一处隧道。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人,希尔斯仰着头,将帽子扣在脸上,而迪亚娜仍然怔怔地盯着车窗外。
气流声戛然而止,火车驶出了隧道,车厢里相对安静了许多。但就是这安静让耶格尔察觉到了一丝违和。鼾声,那三个工人如雷的鼾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而在耶格尔眼角的余光中,他们却是靠在椅背上纹丝不动,好像一座石雕。“他们在装睡。”不合时宜的静息让耶格尔发现了问题。但他并没有急着做些什么,而是转身戳了戳迪亚娜轻声道:“有面包吗?”
迪亚娜回过头,指了指地上的篮子。那是原产于法尔克伦北部的一种面包,若不是趁热就进行切片,它的硬度足以把钉子敲进软木,但也正是其廉价和易于保存,使得它大受底层人民的欢迎。耶格尔拿出一片面包,咬下一小块慢慢咀嚼,顺手也递了一片给迪亚娜:“一会下车了,稍微吃点。”迪亚娜眼神一凝,随手接过。
实际上,这种面包在任何时候都不适合直接食用,而耶格尔突然拿出面包的原因只有一个——作为暗号:保持警戒。耶格尔又轻轻拍了拍希尔斯,希尔斯在暗处抬起一只手,比了个“了解”的手势。希尔斯重新闭上眼睛,逐渐激发的火种力将听觉强化到极限。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传入耳中,那三个工人开始动了。
“厕所在哪?”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其中带着刻意放大的含糊。耶格尔将右眼睁开一条缝,只见一个工人拎着鼓胀的挎包摇晃着站起,走进过道时“恰到好处”地碰倒了靠在座位边上的热切锯气瓶,漏气的呲呲声传来。
“他妈的。”那个工人嘟囔一声,低头去扶,粗大的手指却拧在了泄压阀上,一股刺鼻的硫磺臭味顿时弥漫在车厢里。“乙炔气”,耶格尔心中一紧,当他就要起身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腿上。“继续等,他们都在车厢里,不可能自寻死路。”希尔斯的话借助火种力直接传达到耶格尔脑中。
“快关阀门!”那三个工人座位后方,一位女士发出尖叫,车厢中的乘客纷纷苏醒,骚动起来。另一个工人也站起身,一把将他“笨拙”的工友推开。“上你的厕所去,我去找乘务员。”他挤开躁动的人群,走向车厢另一端,只是有个瘦削的先生被他推开到一边,撞在了车厢照明灯的开关上。“呼——”列车再一次驶入隧道,内燃机的轰鸣与车身周围的气流在隧道中撕扯碰撞,就像野兽在嘶吼。突然陷入黑暗中,车厢里的人立刻混乱起来,尖叫、哭泣、谩骂不绝于耳,而那从微不可查到逐渐明显的硫磺味,就像是一个倒计时。
座椅上,耶格尔和迪亚娜的呼吸骤然一轻。绝对的黑暗中,沸腾的人群里,一声打火机盖子翻开的脆响犹如炸雷,清晰地传到三人耳中,同时传来的,还有希尔斯轻轻的咳嗽。“两点钟,五点钟。”火种力传讯直达脑海。耶格尔从座位上跃起,双手抓住行李架借力空翻,下一秒他的膝盖已是砸在了第二个工人的后颈。打火机脱手飞出的同时,留在位子上的工人察觉不对刚要站起,一粒面包屑就带着凄厉的风声打在他的左眼。他还来不及痛呼出声,迪亚娜就已经放下面包片,右手包裹如黑蛇出洞,狠狠抽在他的太阳穴。此时,掉落的打火机被耶格尔稳稳接住,其上还有工人掌心的余温。
车厢另一端,最初带着挎包的工人蹲在车厢连接处,对身后的骚动充耳不闻。一捆炸药从挎包里拿出,被安置在关键位置。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直觉告诉他,身后有人。“基恩斯纳的招待真是热情啊。”希尔斯戏谑道。“混蛋!”一句基恩语骂出,工人暴起转身。希尔斯一脚扫在工人膝盖处,力量之大让他直接向侧边倒去。意识的最后,这个工人只听见希尔斯落下的拳头挟带的风声。“可惜我不喜欢在旅途中收礼。”希尔斯甩了甩手,架起那个工人走回车厢。
风声再度停歇,列车驶出了隧道。随后,照明灯打开,车厢里恢复了光明。“什么动静!谁在闹事!”两个乘警走进车厢,威胁性地举着警棍。躁动的乘客逐渐恢复安静。而那三个工人,东倒西歪地坐在位子上,沾满油污的工作服盖在脸上,仿佛从未醒来。而那个气瓶重新靠放在座位边,阀门已经恢复如初。
另一边位子上,耶格尔三人慢吞吞地咀嚼着干硬的面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带了热水,喝点把。”希尔斯拿出一个水壶。耶格尔笑着摆了摆手。靠窗的迪亚娜盯着车窗外,呢喃道:“要变天了。”
地平线处,雪白的光束冲向天空,那是阿万托普斯的探照灯,就像巨兽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