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细雨浸透了约克格利亚边境的松林，卡尔顿酒店顶层的会议室内，青铜枝形吊灯在天花板上投射出蛛网状的光斑。厚重的橡木门和柔软的地毯将侍者的脚步声化为无形。壁炉里新添的松木在潮湿的空气中爆出稀碎的火星。桌上的热茶冒出若有若无的水汽，被斯泰尔挥手驱散。
“卡洛琳女士的香水倒是比上次淡雅。”斯泰尔的金属手指拨弄着骨瓷茶杯的杯沿，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角落里鸟笼中休憩着的鹦鹉。约克格利亚军情局副局长的水晶耳坠随着转头轻晃，在一旁的法尔克伦内务部长霍夫曼的肩上折射出细小的光斑——这位代表正用袖口反复擦拭着镜片，仿佛要将镜片磨穿，他的鞋跟上还残留着酒店花园中的泥土。
橡木门被一把推开，门的下缘在地毯上留下一道圆弧状的白痕。基恩斯纳少将格奥尔基最后一个踏入房间，皮质军靴在地毯上碾出深色水渍。他解开风衣时露出插在内测泛黄的作战地图，其上的折痕刚好穿过迪拉尔丘陵。“这阴冷的天气倒是适合泡温泉。”他拿起茶杯灌了一口，嘴角溢出的茶水顺着下巴滴向他的金鹰勋章，又被另一只手接住。“可惜洛桑的温泉都被炸成硫磺坑了。”
霍夫曼的手抖了抖，多年的涵养让他没有立刻发作，他戴上眼镜，转头看向斯泰尔，对方只是拨弄着水杯上方升腾的水汽。直到格奥尔基坐定，斯泰尔才抬起头，左手义肢在墙面上投射出德蒙特的街景，随着图片的放大，几个背着长剑的蒙面人出现在中央。
“各位，这是两个月前在德蒙特上空拍到的。”斯泰尔的机械关节传来轻微的齿轮咬合声。
“这是什么中世纪的行为艺术吗？”格奥尔基饶有兴趣地看着几人的身影。
“我想少将先生应该很清楚，毕竟贵军在法尔克伦的行动可谓是势如破竹。”斯泰尔不置可否。
“显然是火种能力者。”霍夫曼五指叩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肆意践踏我国的领土，还染指能力者，只能说不愧是北方的野蛮人吗？”他的声音中蕴含着极力掩饰的愤怒。
格奥尔基摸出一根雪茄，用随身携带的军刀切去前端，刀刃反射着灯光，将一块光斑恰到好处地投在霍夫曼眉心。“无端的指责。”他把雪茄凑到打火机前：“我军从来没有所谓的能力者编制，也不屑于使用雇佣兵。”
卡洛琳翻开烫金封皮的备忘录，纸页间夹着的风干玫瑰花瓣打着旋落在手边。“约克格利亚始终主张和平对话。”她将钢笔放在《六国合约》的影印本上，笔帽雕刻的橄榄枝纹路正对着斯泰尔。“关于贝尔福发生的悲剧，我国深表关切，愿意随时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五天前，一个小队的轰炸机侵入了法尔克伦领空，并且轰炸了距离阿万托普斯五十公里的村庄。”画面一转，展示出燃烧的废墟。“特修斯的成员之一，托马斯·杨，在这次事件中丧生。”斯泰尔手指在空中划过，空气随即震颤发出黑匣子的录音。“录音里这句’确保实验室彻底净化’，卡洛琳女士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发音方式。”
卡洛琳的笑容僵住了一瞬，她将备忘录翻过一页，喝了口茶：“对此我表示哀悼，约克格利亚并未介入战争。我们应当警惕某些势力从中作梗，进一步破坏国际局势的稳定。另外，我国也将启动相关程序，对事件进行调查——”
她的声音被霍夫曼的咳嗽声打断，霍夫曼双肘撑在桌上，微微前倾：“已经有证据表明，入侵我国的部队中，存在武装能力者。到底是谁在违反《火种不扩散条约》你们心里清楚。”
“证据。”卡洛琳吹散茶沫：“还是说你想污蔑调停方伪造武器编号？就像去年橡胶减产怪罪我国的农药出口？”
格奥尔基吐出一口烟雾，看向斯泰尔：“倒是特修斯最早将能力者进行武装，我不得不怀疑条约的公信力。何况他们确实能够加快战争的进度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一派胡言！”还不等斯泰尔回复，霍夫曼就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椅子刮过地毯：“你们对贝尔福的无差别轰炸直接造成了数千平民的伤亡，这还不算后续的屠杀！”
“贝尔福城内有军区，我们不可能识别每一个目标，这可不是过家家。”格奥尔基晃了晃雪茄：“何况你的人民英勇抵抗了，不是吗？”
“你——”
斯泰尔抬手制止了争吵，他卸下一根指节轻轻一推，任由它滚到圆桌中央。随着斯泰尔打出响指，四根支架弹出将指节固定，一副海图的全息投影出现，上方除了有代表船舶的光点，还有繁杂的数据记录在滚动。
“上个月十五日凌晨两点，约克格利亚货轮‘夜莺号’在基恩斯纳的萨马拉港卸下四十二个标准集装箱。”斯泰尔凭空一抓，一条数据就展开成货运清单，上面的“铝粉”字样刺痛了所有人的瞳孔。“需要我报出收货方的厂址坐标吗。”
霍夫曼缓缓坐下，整理着歪向一边的领带：“果然……根据《大陆物资过境协定》……”他的声音被壁炉中突然爆开的木柴的噼啪声吞没，只有喉结的滚动展示着他情绪的激荡。
格奥尔吉捏着雪茄的手停在半空，烟雾模糊了卡洛琳骤然收紧的下颌线条。“听说贵国议会最近在吵吵能力者注册法案？”他将一截烟灰抖落：“如果有所进展，我国也想从中学习一些经验。”
窗外的雨势忽然转急，铅云缝隙漏下的天光在卡洛琳胸前的和平鸽胸针上淬出冷芒。她将备忘录翻到夹着表格的那一页：“去年年底的钨订单，特修斯本应该在上个月月底交付的，已经延误了将近一周。斯泰尔先生挑在这个时候召开会议，该不会是想顺带商讨违约金的赔付吧，毕竟期限已经不多了。”
“不必担心。”斯泰尔面无表情地调出另一份数据，约克格利亚国立银行的汇款记录，有大量资金都拨给了一个名为特种装备部的军方部门。
“你这是间谍行为——”卡洛琳急促的话语被斯泰尔的眼神从中掐断。
格奥尔基叼着雪茄笑出声，手背上的刀疤跟着颤动。霍夫曼双手握拳，指甲陷进掌心。
“能力者不该成为战争耗材。”斯泰尔合上文件夹，金属卡扣锁死的声音就像子弹上膛。“总部正在审核下个季度的贸易份额，根据实际情况会做出调整。对了——”他看向卡洛琳：“上个月的矿工罢工事件导致贵国钨产量下降14%，工会似乎在争取配备新型的防护装备？”
卡洛琳推开茶杯，瓷器底座在桌上拖出一道水渍：“我国完全有能力保障资源供给。”她随手将水渍抹去：“倒是特修斯最近对于国际事务意外的热切，我们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特修斯人员在战区活动的消息。”
“想必是救死扶伤吧，简直就是高尚的医院骑士。”格奥尔基朝着壁炉吐出烟圈，烟圈随即被炉火撕碎。
斯泰尔十指交扣放在胸前，霍夫曼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微微抖动，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银梭号’货轮现在的位置很有趣，对，就是延误了四天的那艘。”投影中象征“银梭号”的光点亮起。“它离诺维斯港还有一百八十海里，但是离萨马拉港只剩六十海里。”
格奥尔基晃了晃雪茄：“我军正好需要钨合金制造穿甲弹。”他咧开的嘴角露出镶金的犬齿：“不如让货轮继续往前开六十海里？”
霍夫曼无意中碰倒了茶杯，茶水流淌开，浸湿了卡洛琳的备忘录。这位约克格利亚代表突然站起身，和平鸽胸针反射着壁炉中跃动的火光：“约克格利亚第二舰队将于明日起开始年度巡航，相信能保障所有合法贸易航线的安全。”
斯泰尔抬手关掉投影，指节凭空飞回到对应的位置固定。“去年贵国舰队‘误击’法尔克伦走私船时，也是用这套说辞。”他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需要我提醒你上面装着给谁的血液制品吗？”
墙角的鹦鹉不合时宜地扇动翅膀，撞得鸟笼剧烈摇晃。格奥尔基披上风衣站起，将一张照片推向霍夫曼，那是法尔克伦北部边境燃烧的油田。“告诉你们总理，”他把雪茄按在照片中央：“下次和谈建议改在基恩斯纳战俘营，伙食比这酒店的强。”他转身走向门口。
卡洛琳合上备忘录，将钢笔插回胸前口袋，一张信函悄然滑入霍夫曼颤抖的手中。“约克格利亚始终敞开对话窗口。”她的高跟鞋在地毯上旋出涡痕。“当然，敞开的窗口取决于贸易份额的调整幅度。”
当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斯泰尔站起身，走向窗边凝视着边境线，看着各位代表的轿车依次离开，溅起的泥水弄脏了门童的裤腿。他解开领扣子推开窗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远处传来今春第一声闷雷，云层后的闪电照亮了路边新冒出的野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