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福西区的断壁残垣间飘着细雨,碎裂的混凝土缝隙中渗出棕红的锈迹。基恩斯纳二等兵沃伦蜷缩在教堂坍塌的立柱后,枪管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发颤。他的鞋底花纹中黏着一层棕黑色的泥,那是三天前被拖走的同僚留下的——那人的半个身子卡在瓦砾间,喉咙被精准地割开了。他转过头,目光正好与倒在地上的圣像相对,让他一个激灵。平日里平静安详的形象在此时却透着一丝诡异,那微笑的神情就像是在嘲讽他贸然的到来。实际上,如果可以选择,沃伦宁可去迪拉尔前线,也不愿来到这里。
“他来了……”不远处的班长压低嗓音发出警告,随即被突然响起的风声淹没。
沃伦的瞳孔骤然收缩,三十米外的废墟阴影中,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浮现。那东西披着褴褛的黑色法衣,裸露的皮肤遍布灰白和黑色的裂痕,仿佛一尊被风化的石雕。右侧太阳穴的位置卡着一枚弹头,那是上一次失败的狙击行动留下的。它左手提着一柄豁口的单手剑,剑刃上残留的血渍泛着暗红;右臂垂在身侧,指节扭曲成爪状,却仍然死死攥着一把左轮手枪。
“开火!”班长的吼声撕裂寂静。
子弹如暴雨般倾泻,打在石像般的躯体上迸出火星。那东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它突然弓身冲刺,法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沃伦眼睁睁地看着它撞进人群,剑光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入一名士兵的咽喉。左轮几乎同时炸响,射出的却不是子弹而是某种破片,另一人的脑袋如西瓜般炸开,鲜血与脑浆漫天飞舞。班长的刺刀从背后捅向它的腰间,刀剑却像戳中铁板般骤然弯折。它转身踢在班长胸口,肋骨断裂的声音就像是从高处把木箱抛下砸碎。班长倒飞出去撞在一堆瓦砾中,胸口留下一个深深的凹陷,弥留之际的目光将沃伦仅存的勇气彻底压垮。
“撤退!撤退!”幸存者踉跄着逃开,沃伦想要跟上,却被一股巨力撞开。世界在他眼中翻转,只见一个似乎是穿着基恩斯纳工兵防弹甲的壮汉扑向目标。同一瞬间单手剑刺向他的左肩,壮汉却丝毫不避,右手一翻一柄匕首凿向它的咽喉。“嘶——”鞋底与地面摩擦,那东西的体格只有壮汉的一半,却是屹立不倒。两人开始角力,剑刃卡在防弹甲的缝隙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而匕首与咽喉接触的地方,只有一点小小的凹陷。僵持仅持续数秒,壮汉暴喝一声,将力道偏向一边,两人身形交错。壮汉顺势抽出背后的军用铲,侧边反射着寒光,反手砍向它的脖颈。同一瞬间,它向后抬起了右手,没有任何瞄准,枪口径直指向壮汉的左眼。枪声再次炸响在断壁残垣间,壮汉的挥砍无力地歪向一边,身体轰然倒下。
“你在发什么呆!跑啊!”一个士兵拉起目光呆滞的沃伦。沃伦的余光瞥见那东西站在原地,任由掩护火力在胸口凿出浅坑。他的头颅缓缓转动,空洞的眼眶中好像闪着两点磷火,仿佛在凝视每一具倒伏的尸体。
…………
“我不明白。”斯泰尔攥紧拳头,机械指节之间发出过载的嗡鸣,“您确定要让‘寻路者’小队执行任务?耶格尔加入组织不到四个月,希尔斯还在恢复期,迪亚娜更是个不定时炸弹,面对完全石民化的雅各布,他们——”
“生与死的界限,本就是火种最钟爱的课题。”[大群]的声音在斯泰尔脑海中回荡。“既然[第二节点]已经松动,我们有必要加以验证,[第一节点]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们等不了太久了。”
斯泰尔的眼中闪过一道蓝光:“您将赌注押在资历尚浅的学徒上,是否太过冒险?莱恩哈特是见过真实之人,可他们不是。”
“当年杨选中希尔斯的时候,你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大群]的声音随着斯泰尔的心跳脉动:“机械学派总是执着于最优解,却忘了——有些火种,唯有在绝境中才能点燃。”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许久,斯泰尔松开手,火种力的电光在其间跳动:“我去安排战术小队提供支援。”
“不。”[大群]的意志如蛛网般缠绕上斯泰尔的神经,“让耶格尔直面这场试炼,他的答案,将决定特修斯未来的道路。”
…………
装卸区的空地上,耶格尔挥剑的动作在接到火种通讯的瞬间停止。那个悬在他头顶三个多月的疑问,此刻迎来解答。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在知晓的那一刻,耶格尔仍本能地抗拒这个事实。任务信息的末尾,斯泰尔转述了那句由联络员K带到,雅各布神父最后留给耶格尔的话:
“若我终成石民,不必哀悼。火种从未熄灭,它只是换了容器。”
一滴滚烫的液体自眼角流下,耶格尔闭上眼睛,任由这冷淡亦或是麻木的灵魂数年未曾流淌的泪流下。他深吸一口气,举剑过头,劈,刺,挑,绞。无意识激发的火种力在肌肉纤维间涨落,让剑刃挥动间发出撕裂风的尖啸,一如耶格尔心中的狂涛。招式转换间,耶格尔眼中闪过自己在教堂那段不算长的时光。记忆中的老人总是喜欢摩挲着银十字架,在闲暇时间为自己讲解经卷中晦涩的语句。他会在布道时偷偷往圣餐篮里塞些烤饼。更会在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出现,以能力者的身份守护他生活了数十年的土地。这些画面此刻化作尖刺,随着呼吸扎入肺叶,痛彻心扉。一套动作完成,耶格尔持剑立在原地,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喘息。
“该走了。”希尔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左腕那枚手表已经重新校对过,表盘上铭刻着“托马斯·杨”的字样。迪亚娜抱着黑布包裹站在希尔斯身侧,眼中和以往相比似乎多了一丝神采。
耶格尔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脸颊上残存的泪水已经被滚烫的肌肤蒸干。当他的目光与希尔斯相对的瞬间,希尔斯感受到了某种和迪亚娜相似的东西。
“他想要的解脱不再告解室。”耶格尔将长剑一寸一寸收回剑鞘,扣紧了风衣纽扣。
“我会让他安息。”
同一时刻,约克格利亚边境机场。安丝比尔将长条匣子抱在胸前,扣上安全带。无视着运输机引擎的轰鸣,雷奥的命令犹在耳边:
“那个石民是极其重要的材料,要么得到,要么毁掉。” 运输机在跑道上滑行,然后缓缓爬升。她望向铅灰色的云层,贝尔福的坐标仿佛在某个方向跳动。五百公里外,另一架滑翔翼正在撕开气流。
两支小队相向而行,如同命运纺车上的丝线,朝着染血的结点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