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亚娜感到某种东西在胸腔中燃烧,心脏从未如此强劲地搏动。以那个夜晚为起点,七年的仇恨、悲伤、思念、还有爱,在此宣泄而出,让她的意识仿佛要被裹挟着消散。但就在此刻,布隆·米考夫的教导出现在脑海中:“这些情绪,是积蓄在你内心中的洪流,因为限制,它们才拥有力量。不要成为情绪的奴隶,去引导它。”
来自[心陨]的力量爆发让迪亚娜架开对方的剑,随即转身贴近给予一招大幅度的挥砍。骨剑割开第一个队员的喉咙时,迪亚娜顺着挥砍的力道踮起脚尖转了个圈,血珠顺着她扬起的发梢甩出圆弧,像是七岁生日那年父亲用麦秆吹出的肥皂泡。“藏好了吗——”她哼唱的童谣卡在变调的尾音里,指尖拂过队员死不瞑目的眼睛,“小鹿要开始数数了——”
第二个队员的匕首刺来时,迪亚娜正蹲下身捡起染血的军牌。金属链条缠上手腕的刹那,迪亚娜想起自己七岁那年,父亲用废旧零件做成的玩偶,生锈链条编制的头发也是这般垂下。“一、二、三……”她数着军牌上的编号,突然暴起斩断来者的手腕,又一脚踏碎他的膝盖。骨裂声与记忆中家门吱呀作响的铰链声重叠。她歪着头倾听士兵的惨叫,像在欣赏父亲修好的八音盒。
“爸爸说数到十才能睁眼。”她踢开抽搐的躯体,骨剑贯穿第三个士兵的防弹甲时,掌心传来齿轮卡进血肉的粘稠触感,那是父亲的手在握得更紧。十二岁那年的夜晚,父亲背着她翻过边境的铁丝网。倒刺划破父亲的小腿时,血也是这么溅在她的身上。
第四个队员的指虎划过耳际,迪亚娜俯身躲过,骨剑顺手横向一划,在队员内蕴着火种能量的强壮肉体上留下一道血口。她突然咯咯笑着扑进对方怀里,骨剑刺穿肝脏时,她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父亲总爱把烟卷藏在工装裤口袋。约克格利亚士兵破门而入那晚,未熄的烟头引燃了窗帘。火舌舔舐天花板的噼啪声中,父亲把凳子掷向一个士兵,回身将她推出窗外。
“九十七、九十八……”她数着骨缝里卡着的碎肉,剑尖挑起士兵的尸体抡向第五个士兵。那人被撞得踉跄后退,靴跟踩碎的镜子碎片反射出破碎的晨光。迪亚娜突然僵住了,她跪在地上摸索着那些碎片,左手指尖被尖端划出血痕,随即又愈合成白色的疤——十一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它的小圆镜此时正在血泊中闪耀。
第六名队员的刺刀就是在这时贯穿她的左肩。剧痛让迪亚娜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恍惚间她又回到那个夜晚,父亲拉着她的右手狂奔,追兵在身后呼喝,军靴的踏地声近在咫尺。父亲突然用力将她挥向前方,剧烈的声响和闪光淹没了她的意识,最后的最后,她只感到手中的东西突然一轻。
“一百!”迪亚娜突然尖叫着拧断刺刀,反手将它贯穿袭击者的眼眶。鲜血与脑浆顺着指尖滴落时,他看见父亲生命最后的微笑——嘴角凝固的弧度与此刻手中垂死的面容重叠。矿化的纹路沿着握剑的右手上升,漫上肩头。她开始分不清掌心的血是来自敌人还是记忆里父亲身上的弹孔。
最后那个年纪与她相仿的队员战栗着跌坐在教堂倒塌了一半的墙根。迪亚娜哼着破碎的小调,骨剑随着呼吸的频率挽起剑花,像极了父亲在她面前吹动风车。“小老鼠找到奶酪了吗?”她身子晃了晃,那个队员射出的子弹在她的右臂上留下一道白痕,大理石般的洁白碎屑自中弹处飞溅。迪亚娜如鬼魅般突进,骨剑将队员的左臂削去,左脚则踏碎了他持枪的右手。骨骼破碎的声响,与童年踩碎溪上薄冰的脆响如出一辙。
骨剑悬停在队员颤动的喉结上时,晨光恰好从云中射出,投射在他的脸上。队员的瞳孔中映出迪亚娜的脸庞——左眼还是澄澈如琥珀,右眼却染上了灰白的阴翳。她突然想起那个宿命的夜晚,父亲在最后一刻还在哼唱着那首童谣:“……百个数完,鬼来抓人……” 骨剑刺入的瞬间,迪亚娜持剑的右臂突然间布满裂纹,随即寸寸崩碎。没有任何知觉,迪亚娜却仿佛痛到失声,那是第二次分离的痛彻心扉。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就像是被抽尽,迪亚娜向后倒去。她张开仅存的左臂,仿佛倒向记忆中父亲厚实的胸膛。矿化的僵硬感爬升到脸颊,随即在右臂崩碎的同时停滞。
“抓到你了。”她对着虚空中的幻影呢喃,任由后脑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不远处破碎的镜子在墙上反射出稀碎的光斑,让她想起过去无数个惬意的午后。当意识逐渐模糊,迪亚娜用仅剩的力气把左手举到唇边,轻吻,仿佛触及父亲那布满老茧的掌心。
…………
贝尔福上空,一团生物气溶胶在空气中浮动,细胞团在火种能量的维持下构建出视觉器官。这只“眼睛”俯瞰着归于寂静的战场,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似乎是满意,又带着一丝玩味。如果来到同一视角,就能够看见,除了昏迷的迪亚娜,教堂废墟内还有两个身影。其中一人已经失去生机,而另一人就伏在他的身上——
三分钟前,赤煌南部海域,特修斯方舟
永不靠岸的巨大航船上方,一朵厚重的乌云将它上方数十公里的空域覆盖。方舟在四个小时前就已经锚定,乌云就是在这之后聚集,随着它的出现,尽管方舟上生活着将近三万能力者,却没有一丝一毫火种能量波动外泄。甲板上,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衫老者仰头望天,四周的火种能量随着他的呼吸而涨落,如同微风般轻柔,范围却大的惊人。
“[大群],你要求的东西,我准备好了。方舟内已经广播过临时条例,没有人会影响到你。”老者发出一道火种力通讯。
“如此便好。”方舟底仓的水池中,白衣青年双目紧闭,“[宸],难道你就不觉得兴奋吗?[第一节点]和[第二节点]的相遇,还有[第二节点]的突破。我们的计划迈出了一大步。”
“别忘了这次行动的目的,我们没有什么容错率。在‘神’苏醒前,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
“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话音刚落,[大群]的白衣青年姿态就崩解成乳白色的液体落入池水中。紧接着巨大的漩涡自水池中心旋开,顷刻间全部池水都被排干,与这片大海融为一体。几乎同时,白衣青年重新出现在方舟前方的海面上,磅礴的火种能量晕开,似是万千鲸歌合鸣。大海在回应,或者说,他们本是一体。
[大群]赤裸的双足踏在波涛上,方圆十公里的海水诡异地静止。鱼群僵直地浮上海面,藻类刹那间枯萎又重生,所有生物的遗传序列连同承载它们的生物质都被暴力拆解。须臾间,海域化为一锅乳白色的浓汤。
“[本体解禁]。”[大群]张开双臂,指尖跃动的幽蓝色火种能量顺着洋流疾驰,海平面突然凹陷出直径两公里的漩涡。无数半透明的触须自深渊中探出,表面布满苍白的骨节。这些触须先是缓慢地蠕动,如同巨兽舒展的肢体,继而开始疯狂增殖。新生的肉质纤维呈几何倍数分裂,灰蓝色表皮下隐隐脉动着蓝色荧光。 [大群]就站在漩涡的中心,任由自己被吞没。
鲸歌短暂地停滞,乳白的漩涡将一切吞进大洋深处,海水恢复了流动,波涛泛起。但平静只维持不到一分钟,随着海水被巨力搅动,深处的某种巨物终于破水而出,向世界展示这本不应该存在的姿态。那是个类似海葵的伞状结构,直径超过百米的外伞边缘垂落着数以万计的触须。每根触须末端都分裂成五瓣,就像张开的手,而中央睁着幽蓝的瞳孔——那些瞳孔同时眨动的瞬间,海天间亮起一片星群。海葵周身的无数孔洞律动开合,数以万吨计的海水混合着[大群]的火种能量吞吐抽吸,让周围的海水如同沸腾。
“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大群]的意识波动从海葵的中心扩散,与此同时,全部触须在顷刻间绷直,连带着海葵末端的圆盘都倾斜向某个方向——贝尔福。所有的眼在此刻睁开,向着贝尔福投去目光,C3阶的感知场集中于一点,跨越数千公里的距离,让[大群]的意志降临在这座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