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血雾浸染的刹那,安丝比尔的剑锋切开耶格尔额头的皮肤,却卡在颅骨上再难存进。
金属震颤的余韵尚未消散,某种无形的波动突然自虚空荡开——
耶格尔的伤口处渗出细密的血珠,却在半空中凝成诡异的球状。安丝比尔瞳孔骤缩,力贯剑锋就要将耶格尔一斩为二。剑锋再进一毫米的瞬间,一股粘稠的阻力突然缠上剑身。她本能地抽剑后退,却发现整条右臂仿佛浸入胶水,连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真是令人怀念的杀意啊……”
沙哑的低语从耶格尔喉间溢出,却带着截然不同的韵律。他的发丝无风自动,额角暴起的血管下隐约游动着火种力的蓝光。
就在被斩中的瞬间,一股冰凉的触感自伤口涌入,那并非血液的流淌,而是某种粘稠的活物—— [大群]细胞从肩上的伤口钻入,如饥饿的蛭群般舔舐着血液增殖至数以万计。耶格尔的意识被瞬间拖入深海般的黑暗中,耳畔响起潮水般的轰鸣。恍惚间,他看见一具由苍白触须编制成的巨物漂浮在大洋深处,触须末端的瞳孔齐齐睁开,眼底蓝色的光芒刺破混沌。
“借你躯壳一用。”
如同千人齐声说话般的叠音在颅骨内震荡,耶格尔的关节突然不受控制地僵直,右手搭上安丝比尔的剑身,随即握紧。
“什么鬼东西!”手中传来一股巨力,安丝比尔果断弃剑后撤。在她惊骇的目光中,耶格尔的手掌与剑身接触的部分竟冒出缕缕烟雾,伴随着刺鼻的气味,精钢锻造的长剑竟被轻易腐蚀断为两截。然而这并不是重点,她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火种技艺——耶格尔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断裂的肌腱如蚯蚓般扭结重生,皮肤下凸起的脉络泛起珍珠般的光泽。更令她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右眼仍是熟悉的琥珀色,左眼却化作纯白,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的黑洞,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入。
未等安丝比尔站稳,耶格尔的脊背突然隆起两团鼓包。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响,两条猩红的肉须破体而出,随即合拢在一起,表面覆盖的粘液在晨光中拉出银丝。肉须自尖端开始极速硬化,牙釉质的棱角自血肉中穿刺成型,转瞬间凝成一柄骨质长剑。
“约克格利亚的源质……让我看看你们的极限。”耶格尔——或者说占据这具躯壳的[大群]——歪头咧开嘴角,森白牙齿碰撞出金石相击之声。
安丝比尔暴喝着前冲,备用短剑自腰间出鞘,剑锋在她的全力激发下裹挟着火种能量的蓝芒直刺心口。釉质长剑却以远超人类关节活动角度的极限反撩格挡,金属与牙釉质相撞竟爆出刺目火花。安丝比尔旋身变招,剑锋毒蛇般咬向对手咽喉,却被骨剑翻转角度精准架住。两股巨力相撞的瞬间,她惊觉耶格尔的肌肉纤维正在疯狂增殖——原本精瘦的手臂膨胀如树干,青紫血管在皮肤下虬结成网,却又不堪重负地接连崩裂,连带着耶格尔的七窍都沁出鲜血,血雾混着骨屑喷溅在晨光中。
“终究是太脆弱了。”[大群]不满地低语。耶格尔的肌肤突然渗出乳白色粘液,蜿蜒爬入开裂的伤口,强行粘合破碎的肌体,然后固化为临时的甲壳。安丝比尔抓住破绽委身突进,剑锋斜刺对手肋下,却在刺入半寸时被耶格尔皮下增生的骨板夹住。半边身体肌肉同时震动着发力,耶格尔的胸腔就像蚌壳一般将短剑紧咬,手中骨剑顺势自上而下劈向安丝比尔肩头。
“滚开!”安丝比尔怒吼着激发[超负荷],瞳孔炸开海啸般的蓝光。火种能量灌注四肢,安丝比尔以蛮力扯回短剑,那一瞬间她与耶格尔四目相对,那玩味的眼神让她回想起十多年前在孤儿院时抢夺食物的撕扯。剑刃刮擦肋骨的吱嘎声令人牙酸,骨剑擦着她扬起的金发斩落,在地面劈出半尺深的沟壑。
缠斗愈演愈烈,耶格尔的躯体在崩坏与修复之间循环。每当安丝比尔斩裂骨剑,便有新的肉须从创口钻出;每当她洞穿身体,乳白色细胞团便如蜂群般填补空缺。但[大群]的攻击始终维持在K阶能力者的水平——这具濒临瓦解的躯壳已经承受不住更高层次的火种技艺。现在就连耶格尔体内储存的生物质也在被消耗,这样的姿态最多只能再维持两分钟,但[大群]操纵下耶格尔的攻防转换仍然严丝合缝,似乎完全不担心消耗。而在安丝比尔眼中,对手给予的压力一步一步地沉重,就像是老练的猎手,先压榨尽猎物的体力,再好整以暇地收割——就像她当初压制耶格尔那样。而在这一次次碰撞中,她还感觉到,在严密的招式下,那种纯粹**的疯狂,对手不经意间流露的目光下,自己的终局甚至好像已经被决定——饵食。
“只会操纵木偶的懦夫!”安丝比尔啐出一口血沫,眼中蓝芒喷吐,其中甚至迸出两点橙色的闪光。她周身的空气一瞬间诡异的扭曲,这是逸散的火种能量无意识地支配着触及的物质。一阵蜂鸣自短剑尖端响起,那是剑刃在安丝比尔的催动下极速震颤,此刻它将无坚不摧。
致命的危机让[大群]操控下的耶格尔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骨剑架在中线防御的刹那,安丝比尔站立的原点爆起一圈烟尘。踩踏地面的同时推动周身的空气,安丝比尔将自己加速到身体能承载的极限,周围的东西变得模糊,只有剑锋所指在视野中极速放大——那里是耶格尔的心脏。身形交错的瞬间,耶格尔手中的骨剑已经被从中削断大半,连带着左胸也被撕开一个触目惊心的裂口——野兽般的直感让他最终避免了心脏受创,但此刻也绝不好受。血肉被剑刃撕开的瞬间,细胞被震颤着粉碎,修复速度肉眼可见地迟缓。
然而安丝比尔的搏命的攻势不止于此。
转身的同时,安丝比尔撕开左臂的衣袖,挥剑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混杂着过去无数次注射源质时在血肉和骨髓间留下的细小晶簇涌出,沿着苍白的小臂蜿蜒流动,渗透在指缝间,最终汇聚向那苍白修长的中指。短剑完成了最后的任务后被丢在一边,安丝比尔双臂张开,又向着中间合拢。[超负荷]的力量开始消退,或者说,安丝比尔是将自己仅剩的能够支配的火种能量引导向这火种技艺的最后一击。
“透!”安丝比尔唇齿微张的瞬间,左眼、指尖、耶格尔的心脏,三点连成一线。
“啪——”双掌相击,那一缕鲜血被安丝比尔加速到足以与水刀媲美。曾经在德蒙特钟楼下击中张检的一击,经过数个月的完善,最终毫无阻碍地自后贯穿耶格尔的心脏,在胸前炸开猩红的血雾。
两道血箭自耶格尔胸腔前后喷涌,耶格尔——或者说操纵这具躯体的[大群]停在原地。胸口的孔洞被蜂拥而至的细胞团封堵,随后又被血流冲开,如此往复,直到那不休的心脏归于寂静。
“是我赢了。”安丝比尔勉强勾起嘴角,她转到耶格尔已无气息的躯体前,端详着这张脸,似乎要将它烙入脑海。失血和极度的疲惫让她耳中泛起嗡鸣,忽略了耶格尔衣下那微不可查,却仍然无休无止的律动。
“不错不错。”来自[大群]的火种通讯直抵脑海,剧痛自脖颈传来时,安丝比尔才惊觉自己犯下的致命错误。耶格尔的牙齿不知何时镀上一层黑曜石般的光泽,轻松贯穿她毫无防护的肌肤。动脉破裂的闷响混着鲜血涌入喉管,她听见自己血肉被撕扯的可怖吞咽声。源质改造的强健躯体此刻沦为养料,每一滴血都化作滚烫的洪流,顺着耶格尔的喉管浇灌进干涸的火种。
“使用[禁术·食人]会带来很多麻烦,但你给了我一个必须用它的理由……”[大群]的通讯逐渐模糊,这一瞬间安丝比尔突然看清许多事。
血沫呛入气管时,她想起军医院的地下实验室里,自己第一次接受源质的注射——来自那些曾经一同接受训练的淘汰者的血肉,自己在手术台上痛到几经昏厥,又被强迫着唤醒。无意识咬破的唇舌泛出铁锈的甜腥,和孤儿院发霉的燕麦粥并无不同。
生机顺着鲜血流逝的同时,安丝比尔的手指徒劳地抓向虚空。濒死的幻觉中,雷奥的脸浮现在教堂破碎的穹顶下。他依旧穿着整洁笔挺的军装,胸前的狮徽却爬满青苔,仿佛一尊被遗弃在壕沟里的雕像。
“父亲……”她翕动的嘴唇吐出无声的字节,却不知在呼唤实验室里调配源质的教官,还是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生父。
视线中晕开黑斑,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孤儿院仓库昏黑的角落,十岁的她跪在地上,周围是窸窣的跑动声。那时的她攥着一只老鼠,拼尽全力撕扯着它的血肉,啜饮那温热而腥臭的液体——原来十多年过去,她依然是被遗弃在角落里的孤雏,靠着啃食他人的血肉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