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格利亚特种装备部地下实验室,凌晨2:17
雷奥的手指拂过照片边缘的折角,安丝比尔的金发在黑白影像中凝固成一团模糊的灰。她的下颌骨碎片像散落的拼图,浸在一滩暗色液体里——那摊液体曾是她的一部分,如今不过是调查报告中的一行注释。相纸在她掌心中皱缩,裂痕蔓延过少女残缺的眉眼,仿佛死亡都在嘲笑他的无能。
“七号实验体确认死亡。现场勘察显示,遗体被某种东西啃食过。按照留下的痕迹推断,最大的可能是人。”研究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一把钝刀刮过耳膜。
雷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军装领口的狮徽摩擦着下颌,刺痛如针。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个下午,孤儿院的石墙外,那个拼尽全力奔跑的女孩。尽管双腿已经麻木,尽管呼吸间染上血腥,她的眼中却闪着不屈的火。那时的他蹲下身,扶住那颤抖的瘦弱身体,说出了此生唯一的谎言:“从今以后,你不会再挨饿。”
而现在,他亲手喂饱的“女儿”,成了一堆需要编号的碎肉。
钢笔尖戳破辞职信末尾的署名,墨水在“雷奥·马克西米利安”的最后一划晕开,像一道溃烂的伤口。军部的回函就压在桌角,烫金封蜡上的狮徽似是在冷冷地看着他的丑态——他们早就想肢解特种装备部,安丝比尔的死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递上的最好的刀。雷奥将信纸对折,指节缝隙突然发出细碎的爆响,连带着眼底泛起若有若无的蓝光——特种装备部的领导者,自然是能力者。
电报机在墙角发出蜂鸣,伯里·海纳曼的回复简洁而准确:“情报二十四小时内送达。”雷奥扯下纸带,锋利的边缘在指尖割出血线。晨曦铸造要撤离了,那些躲在工装下的伪君子终于要逃回海上的龟壳。但有些东西是逃不掉的——比如他安插在晨曦铸造的眼睛。
“您确定要清空所有的人造子宫?”研究员的镜片反射着惨白的顶灯。“重启培育周期需要至少六个月……”
雷奥的指尖划过控制台,红色按钮下沉的瞬间,十二个人造子宫内的液体同时变得浑浊,随后淡绿色的营养液裹着蜷缩的胚胎冲入废液池,像一群未睁眼的蝌蚪。培养液特有的甜腥味与消毒液的氯味涌上来时,他想起安丝比尔第一次成功发动火种技艺时的眼睛,虹膜边缘泛着火种能量的蓝光,比所有实验数据都要真实、鲜活。
“都走吧,我一个人待会。”
挥手遣散那几个研究员,雷奥来到封存“源质”的冰柜前。一排排试管陈列如弹链上的子弹,三个批次的源质,耗费了特种装备部三年的时间收集、提纯——那本是为安丝比尔后续的六次实验准备的,此刻将化为复仇的弹药。
最后一管源质的封盖揭开,注入仪器中。雷奥解开了衬衫纽扣,露出健壮的手臂。
“咔。”针头钉入骨髓,剧痛让他的手臂青筋暴起,但雷奥依然面无表情。在同一个实验室,同一张手术台,他想起十年前安丝比尔握住他手指的触感。那天是她的十二岁生日,手术台上的安丝比尔强忍着疼痛摊开他的手,在上面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心。
雷奥的手指搭上了启动键。
剧痛从骨髓炸开时,雷奥咬碎了第二颗臼齿。源质洪流冲刷着每一条神经纤维,将记忆撕成纷飞的碎片——安丝比尔在训练场摔倒时倔强的眼泪,她第一次杀人后颤抖的睫毛,手术台上被电流贯穿的尖叫……每一幕都镶嵌着源质的冷光,最终汇聚成她咽气前张开的嘴唇形状。雷奥突然意识到,那无声的字节不是“父亲”,而是“骗子”。
晨曦铸造,同日清晨7:14
耶格尔的拳头悬在莱恩哈特身前半寸,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莱恩哈特的食指已经更快一步点在了耶格尔的咽喉。莱恩哈特的声音响起,像是一柄利刃剖开地下训练室浓稠的黑暗:“K阶能力者并非仰仗蛮力战斗,而是靠这里。”他收回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释放你的想象力,像接收光线与声音那样接受火种能量,你就能感觉到。”
“再试一次。”莱恩哈特摆开架势。
汗水滴落在地面的瞬间,耶格尔瞪大双眼,蓝光涌起,耶格尔眼中的世界骤然坍缩又放大。训练场的混凝土墙面渗出幽蓝的脉络,莱恩哈特的心跳化作鼓点。他看见自己的血管在皮下编制成网,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星火。还有面前莱恩哈特的拳头,在这一瞬间似乎被放慢,它的轨迹、速度,还有其中蕴含的力量,耶格尔似乎都能够感觉到。思维本能地转动,耶格尔在这一瞬间想象出这一拳背后可能包含的变招,还有相应的对策,接下来就是调动身体去应对——
“呜咳——”耶格尔踉跄半步,双眼因为充血而变红,一缕鲜血自鼻中流下。意识深处尤格的影子在嗤笑,猩红的瞳孔一闪而逝。莱恩哈特的拳头在耶格尔面前一寸停住,拳风扑面,将他拉回到现实。
“太用力了。”莱恩哈特的手掌贴上他后颈,轻微的电流刺破幻觉,“火种能量并非源于你自身,调动的太多,它会将你自己烧尽。”
耶格尔晃了晃脑袋,抹去脸上的汗水:“再来。”
当蓝光第十七次闪烁时,耶格尔终于捕捉到莱恩哈特移动的轨迹。不是速度,而是预判——感知场在对手肌肉收缩之前就已经勾勒出攻击路径。他侧身闪过莱恩哈特的拳头,手刀悬在莱恩哈特的脖颈前。
“合格。”莱恩哈特垂下手臂,“上去收拾东西吧,法尔克伦分部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批订单前天已经交付,我们明天就出发。”
“出发?”
“去特修斯方舟。”
约克格利亚特种装备部地下实验室,同日深夜23:48
实验室已经一片狼藉,以手术台为中心,似乎刮起过一场十二级的风暴。瓶瓶罐罐的碎片和扭曲的仪器东倒西歪,似乎被一双任性的大手随意揉捏又丢弃。通往外部的升降梯大门敞开着,里面横七竖八倒着几个返回查看情况的研究员的尸体。他们的颈椎被扭曲向同一个角度,脸上凝固着目睹神迹的惊恐。
在风暴的中心,只有雷奥所在的手术台和那个注射仪器毫发无损。仪器上的注射进度定格在百分之百。雷奥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右手触及的护栏已经被捏到变形。死一样的寂静中,他睁开了眼睛。一瞬间,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震荡,七十二个空试管凭空浮起,碰撞出破碎的旋律。雷奥的眼中喷吐出澄澈的蓝光,其中还闪烁着火一样的橙色光点。汗水被火种能量蒸发,将他的身体笼罩在氤氲的蒸汽中。
“C1阶,神的力量,就是这样吗?”他喃喃自语,源质中蕴含的成千上百的生命似乎在他脑海中同时尖啸。他抬起手指轻轻一勾,一串纸带从角落飞到他面前。加密电文顷刻间完成翻译,碳素随着他的意识在纸上重新排列成约克格利亚语。当“撤离时间”的字样映入眼帘时,雷奥的嘴角终于扬起裂纹。皮肤下晶化的脉络如电路板般发亮。他想起安丝比尔进阶K1后自述的实验记录;“我感觉到地底深处有颗心脏。”
“该清算利息了,特修斯。”雷奥对着空气低语,身后整面钢筋混凝土墙壁如饼干般粉碎,扭曲的钢筋被拉伸成丝线,织入军装的内衬。身旁倾倒的文件柜中,记载着安丝比尔身份信息的档案凭空燃烧,灰烬被雷奥混着血咽下。
时针越过十二点的时候,雷奥的身影出现在约克格利亚边境。清冷的月光穿透云层,荒原上只剩一串模糊的脚印,朝着夏尔的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