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路星禾每天的日子，早已不是什么清修问道，而是水深火热，命悬一线。
她不仅要提防自己的师父什么时候突然把她“嫁”出去，也要时时防着那些觊觎她身体与灵气的同门姐妹。
合欢宗，规矩从来不是“修炼先行”，而是——谁强，谁说了算。
她如今修为虽高，但深居简出、不近人情，宗门上下早就有人私下打过赌，看她到底什么时候“破戒”。
不过也不是每天都是坏事。
——至少不是对魔道来说。
今日，宗门来了个新“礼物”。
外头风声刚过，几名护法弟子已回到宗门，带来了一则令魔道众人兴奋不已的消息：
“黑炎宗、阴渊殿联手剿灭了正道的青林山。”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没翻起几朵浪花便被血洗得干干净净。但这次，运气极好——他们活捉了那个宗门的嫡传弟子，传说中的‘凤凰圣体’。
她是一名女修，天生火灵之骨，血脉中藏着焚世火凰的传承，是青林山这一代的圣女候选，曾是无数正道修士的梦想与信仰。
结果，现在她成了合欢宗的“礼物”。
“这不是正道最爱讲什么贞洁、清净、无欲吗？”
“啧啧，送来合欢宗，看看她还能不能保持那张脸不崩。”
负责押送的魔修笑得极为放肆，像在谈论一件玩具。
消息一出，整个合欢宗便骚动了。
不少人跃跃欲试，眼神炽热。
而在宫殿深处，路星禾坐在窗前，神色淡淡地听着外头的风声与笑声，脸上不动如山。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送礼——这是羞辱。
羞辱正道，羞辱清白，羞辱那一身圣光。
也许下一步，那名凤凰圣体的女修就会被送到她的寝殿，作为她的“试炼品”或“引丹引”，按照宗门的说法：“两种圣体合修，皆可得道。”
路星禾眯起眼，望向远方苍灰天际，淡淡吐出一句：
“呵……送来给我？”
“你们是真不怕她把这地方烧成灰啊。”
当天下午，天刚转阴，山间乌云翻涌，一层薄雾从合欢宗主峰悄然垂落，像是预示着什么将至。
路星禾正靠坐在檐下打坐，感应着体内冰魄的翻涌，腹中那颗“还未结，却已压不住的丹”正在缓慢蠢动。
“砰。”
门外轻响。
她睁开眼时，一袭红衣的夙玥已经站在了石阶上，衣袂无风自展，身后，还站着一个被灵锁束缚、满脸倔强与冷傲的少女。
那少女一身残破的火纹道袍，明明狼狈，却背脊挺得笔直。她的眸色极深，像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烈火，透着不容侵犯的骄傲与怒意。
她的额心，隐约浮现出一道凤羽印记。
火灵根纯正，凤凰圣体无疑。
“丫头。”
夙玥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语气却带着某种令人发毛的轻松，“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嘛。”
她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女孩：“那我就把这个女孩送给你，也算你修行路上的一桩福气。”
“她的火灵根纯粹，血脉高洁，正好帮你中和那日渐暴动的寒气。”
“你看，我多替你着想。”
她说完，不等路星禾回应，便转身离开，袖摆轻扬，一阵淡香如雾般散开。
那句“你看，我多替你着想”，轻柔至极，却仿佛钉入骨髓。
路星禾低头看着那站在门口的女孩。
火与冰，一动一静，截然对立。
魔道做事向来不讲究什么弯弯绕绕，不叫光明磊落，只能说是爽快得骇人听闻。
早上才从前线押回来，
中午就已经送上了路星禾的门前。
什么“宗门入册”、“身份审查”、“心魔测试”……一概没有。
反正是俘虏，合欢宗要的，从来不是人品，而是“体质”。
很多师姐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宗门里多了个倔得跟磐石一样的小丫头，就已经被冠上了“凤凰圣体”的名号，送进了合欢宗最危险的地方——路星禾的屋子。
房门轻合，屋内一静。
那女孩站得笔直，明明年纪不大，身上却像烧着一层看不见的火。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路星禾，一副“谁先开口谁是狗”的模样。
路星禾靠着窗沿，手里拿着一枚冰果，咬了一口，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打量。
她其实没打算搭理这个“礼物”，但看着对方那副恨不得把自己吃了的表情，反倒有点想玩玩。
“师妹几岁了？”
“哼。”
“……”她没什么表情，又咬一口冰果，慢吞吞地开口：“叫什么名字啊？”
“哼。”
“修为几何啊？”
“哼。”
“……”
“哑巴吗？”
“你才是哑巴，你全家都是哑巴！”
路星禾：“……”
她慢慢咽下果肉，望着面前这个像只炸毛小狐狸一样的火属性少女，淡淡道：
“不错，至少比那群只会喊‘师姐好美’的疯女人有趣多了。”
她往后一仰，淡声笑了：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哼着吧，等你哪天想讲话了，我可能还愿意听听。”
那女孩冷哼一声，倔强地转过头，一副“我才不会屈服于你”的傲气样。
路星禾对此一点也不恼。
甚至懒得再多问一句。
她只是把咬了一半的冰果丢进口中，慢慢咀嚼着，靠着窗沿，一手枕在脑后，像是说给人听，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也别一直绷着这张脸，累不累啊。”
她目光斜过来，落在那倔强小姑娘身上，轻轻晃了晃手指：
“你现在只能住在我房间。”
“宗门把你送过来，可没给你选的余地。”
“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合欢宗。”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凉意，“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你以为你还能跑？我都跑不掉。”
话说得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泼在她头上。
那女孩原本还僵着肩膀，一听这话，微微一愣，瞳孔中闪过一点犹疑与震动。
路星禾看在眼里，没说破。
她随手将果核丢进一旁的玉盘里，懒洋洋地躺平，翻了个身背对她，嗓音淡淡：
“别担心，我没兴趣碰你。”
“我只对逃跑感兴趣。”
屋内再次归于沉寂。
一个懒散躺着，像水；一个僵直站着，像火。
风吹动窗纸，光影斑驳，两种极端的体质与性格，在这寂静又危险的房间里交错碰撞——一触即发。
龙鸢，今年十四岁。
年纪不大，却是整个青林山宗门上下寄托了希望的圣女种子。
她天生凤凰圣体，一出生便引得天地灵火震动，十岁练气，十四岁岁筑基，修行速度之快，惊动正道数宗。连祖师闭关前都曾亲自出关，为她定下一句重言：
——“他日若有飞升者，必为龙鸢。”
她是被整个宗门捧在掌心的未来，是青林山最后的火种，是所有人眼中迟早会飞升、带领宗门崛起的奇迹。他们并没有和其他正道声张，幻想着未来挤入一线宗门的行列。
可谁都没想到，消息暴露了，魔道出手了。
黑炎宗、阴渊殿联手围剿，不费吹灰之力便送来一场灭门血洗。
护宗大阵被破，长老首座战死，护法阵眼爆裂，最后一道防线也只撑了一炷香不到。
她还没来得及回礼师父那天赠送的护身玉佩，就看见了整个宗门化为灰烬的过程。
她被灵锁封住经脉，押上魔道战车，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
——最后，只剩她一个人。
作为“活着的战利品”。
被献给合欢宗，只为了羞辱正道，羞辱“贞洁”、“守道”、“飞升”的信仰。
押她来的人笑着说：
“凤凰圣体嘛，送去合欢宗，看看你还能不能守着你那点贞洁大道。”
她死咬着牙，一路沉默，一步未跪，一滴泪都没落下。
她记得宗门弟子的尸体，还记得护她逃生的师兄在她眼前被洞穿心脉的模样。
现在，他们要她跪着活下去。
可她，偏不。
她的火未灭，血未冷。
她绝不会在魔道的榻上低头——哪怕眼前那人，是传说中的合欢宗第一圣女，路星禾。
沉默的屋内，只有风吹动窗纸的轻响。
龙鸢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终于忍不住，猛地朝着那个懒洋洋靠在窗边的背影怒吼出声：
“我誓死要把你们魔道尽数剿灭！！”
声音里混着哭意与怒火，像压抑至极的火焰突然爆燃，在这合欢宗的冷殿中炸开一抹决绝的热意。
可路星禾并未转身。
她只是慢悠悠地抬了抬手，像在挥蚊子般不在意地摆了摆，语气轻飘飘：
“我支持。”
“说得好。”
语调懒散，还带着点真诚的赞赏。
龙鸢怔住了，一时间竟分不清她是在嘲讽，还是在认真的附和。
“……你！”她气得发颤，却一句话都接不下去。
而路星禾这时才慢慢回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清冷，眸中却没有丝毫敌意，只有一种让人说不清的淡漠。
“别看我。”她轻笑，“你要灭的是魔道，不是我。我跑得比你想的还快，只是还没成功。”
“我们呀，是同病相怜。”
“……但你放心，”她偏过头靠在窗边，闭上眼，“你喊的每一句话，我小时候喊得比你还响。”
“结果呢？”
她没有说完，话却像重锤一样砸进龙鸢心里。
那一刻，龙鸢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被魔道供着的合欢宗大师姐——
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