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禾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掌中微微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
夙玥那似笑非笑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可她的心早已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知道。
她早就知道。
入魔道者,无回头路。
而合欢宗——更不是寻常魔宗。
这里修的,不是单纯的情欲之术,而是极端不加节制的“欲望”本身。
不论是对力量的渴望、肉体的占有、还是吞噬一切的疯狂——只要“欲望”越强,就能换来越强的修为。
可代价呢?
她亲眼见过那些在平日里还笑着叫她“师姐”的女孩,在夜里因欲念失控自燃而死,化作黑炭;也见过有人在一次普通的聚餐中突然爆体,血肉横飞,当场死在她面前,甚至那热腾腾的鲜血,还溅了她一身。
她曾呕吐、惊惧、想逃离,但她忍住了。因为她知道,她还不能走。
那些站在高位的堂主们,哪个不是踩着尸山血海走上去的?
夜蔷每日夜晚挑选宗门中的小师妹们双修,修为稍弱一点的,挺不过一夜,便会死在她榻上。尸体隔天清晨就被丢到后山随意掩埋,连个完整的坟包都没有。
而那些“撑住了”的,反倒成了供她日夜榨取的炉鼎,精神逐渐枯萎,最终变得麻木、空洞,再也笑不出来。
这里没有怜悯,没有规则,只有强者的欲念和弱者的献祭。
她忍了十年。十年里,她步步谨慎,压抑欲望,不让自己堕入那条没有回头的深渊。哪怕是在一次次双修诱惑、灵力暴涨的诱惑下,她也从未越界。
可昨夜,她失控了。
她动用了龙鸢。
她明明不想的,可在冰封意识中,她无情地汲取了龙鸢的温度、灵力、心跳……甚至是信任。
她的丹成了,可那一刻的她,和那些曾经压榨弱者的魔修,真的有什么分别吗?
“我不能……”她低声喃喃,眼神中浮现出一道决绝的光。
她缓缓站起身来,挡在夙玥与床榻之间,语气虽轻,却仿佛铁铸:“宗主,她不是资源。”
夙玥眯起眼,语气不变:“哦?你是说——你有资格说‘不’了吗?”
“我没资格。”路星禾抬头,直视她,“但我可以不认命。”
“她还没沾染这个宗门的污浊,我不会让她步夜蔷那些人的后尘。”
“她是个活人,不是炉鼎。”
空气仿佛一瞬冻结。
夙玥没有说话,目光却缓缓转冷。
而路星禾站得笔直,哪怕冷汗从脊背淌下,哪怕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她却第一次不再低头。
她知道——这可能是她真正堕入魔道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也是她,必须守住的底线。
夙玥看着挡在自己与床榻之间的路星禾,少女的身影单薄却挺直,明明还带着昨夜重伤未愈的虚弱,却依旧死死地护着那个沉睡中的女孩。
她一时没有再说话,指尖本欲再探向那灵力尚存的肌肤,却缓缓收了回来。
那一刻,她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仿佛什么埋藏已久的回忆,在路星禾的模样中悄然浮现。
——她也曾这样,拼死守过一个人。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护他一世不沾血腥、不染魔意。可那人终究还是死了,死在她脚边,死在她最信任的人手中。
那一日,她踏入万尸堆中,从此心冷如铁,笑着坐上了宗主之位。
如今,这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却不知为何令她胸口微微发闷。
她缓缓地收回手,袖袍一甩,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她脚步轻顿,声音随风而落:“看你能护她几时?”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一缕随意的讽刺。
可路星禾却听出其中的落寞与……一丝极深的怅然。
夙玥的身影消失在阳光之外,只留屋内光影斑驳,两个少女,一个沉睡,一个沉默。
路星禾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她低头,看着身后熟睡的龙鸢,轻声自语:
“哪怕只能护她一日……我也不会让她成为这里的牺牲品。”
路星禾静静坐在床边,望着仍在沉睡的龙鸢,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次的突破,堪称九死一生。若非机缘巧合,她早已被冰丹反噬,化为一具寒晶尸骨。
她闭上眼,灵识探入丹田,只见那枚寒魄冰丹静静悬浮于灵海之中,周身透出幽蓝之光,宛如夜雪初凝。
可就在那冰冷的核心之中——竟有一滴鲜红如焰的血珠,缓缓旋转,散发出微微热息,正悄然滋养着整个内丹。
那气息,炽烈而圣洁,带着一种古老的、高贵的、属于火中神禽的威压。
“凤凰之血……”她喃喃低语,眼神微凝。
这是……传说中凤族的精血?
她想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得到这等天地异宝,可偏偏这股精血并不排斥她的体质,反而温柔地包裹着冰丹,令她在临界崩溃之际回归平稳。
“难道是……她?”
脑海中浮现昨夜那片混沌中的温热触感——似乎有人喂她吃了什么,又似乎……贴得极近,将火焰从身体某处引渡了过来。
她脸颊微红,甩了甩头,起身低声道:“算了,越想越烦。”
她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崭新的道袍,雪白如月,袖口绣着合欢宗的流云暗纹。
正欲转身,她又顿了顿,伸手从最下层翻出一件小一号、旧但洗得干净的内门道袍,叠好后轻轻放在龙鸢身边。
“别总穿成那样……也算是入宗的人了。”她轻声道,神色复杂。
做完这一切,她披上道袍,推门而出。
晨风拂面,薄雾缭绕。她踏上通往后山的小径,沿着曲折石阶一路走向山腹瀑布。
那处瀑布灵泉终年不断,泉水中蕴含灵气,是她平日洗练神魂的净地。
她需要清理自己,也需要冷静。
不为修行,不为逃避。
只是……她想洗去昨夜那股令人心跳加速的温热与混乱。
后山灵泉,藏于幽谷深处,林木苍翠,云雾缭绕。阳光透过高耸的古树洒落下来,碎成无数斑驳的光点,在苔藓与石阶上跳跃。鸟鸣清脆,泉音潺潺,天地仿若清修画卷,世外桃源。
瀑布自悬崖飞泄而下,如银河倒挂,水珠四溅,飞雪纷飞。它倾泻入一汪清澈如镜的湖中,湖水泛着淡蓝的灵光,灵气浓郁得几乎凝为雾丝,水面浮动着一圈圈轻灵的涟漪。湖心灵石自然堆砌成一处浅台,宛若仙人洗砚之处,幽静而神秘。
而此刻,一道白衣人影正站在湖边,缓缓褪去道袍。
她的银白长发披散而下,浸入泉中,像是月华在水面流淌;肌肤雪白胜玉,不染尘埃,纤腰如柳,曲线柔和却不失力量感。
她缓缓走入湖水,清泉漫过足踝、膝盖、腰腹,直至浸没香肩。
瀑布的水流在她身旁飞溅,水珠击打在肌肤上,如碎玉敲雪,泛起一层莹润的光泽。她闭上眼,仰首迎接水帘冲刷,银发在水中轻轻飘舞,宛若冰魄仙子沐浴于灵泉之中,美得不可方物。
天地寂静,连风都屏息,只余灵泉荡起的微微水响,像是悄然低语的清梦。
她静静地立在水中,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影,又如寒霜中的莲,清冷而圣洁,不可亵渎。
若有人此刻窥见,只怕再难忘却这一幕。
白发、灵泉、飞瀑、月光未落,她独立其间,犹如梦中之人,不属人间。
就在灵泉四周雾气氤氲、天地清寂的此刻,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悄然自后山悬崖边攀爬而上。
他穿着一身凡间富贵子弟常着的锦袍,衣角早已在荆棘中刮破,发髻也松散凌乱,脸上沾满泥土与汗水,爬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哈……终于到了……”
他喘着粗气,扒住山岩的边缘,整个人如一只偷腥的猫般探出头来。
他名唤林公子,乃凡间一座大城中的富家贵胄,自小花天酒地、百花丛中过,阅美无数。但凡尘青楼已然不能满足他的猎奇心,早听说魔道合欢宗美女如云,艳名远播,个个风姿绰约,还需与男子“阴阳调和”方可修炼。
他便自以为聪明,悄悄跟踪山下的商队一路混上山来,几经辗转,得知合欢宗后山有一处灵泉,常为女弟子沐浴之所,便在夜里偷偷摸索前路,冒死攀岩,只为一睹仙姿。
“嘿嘿……听说魔修女子都不拘礼法,说不定我这一身皮相,还能讨个缘分……”他一边想,一边搓着手笑,目光在雾中贪婪地搜寻。
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灵泉中,那一道身影,如梦似幻地出现在他眼前。
白发披散,玉肤胜雪,冷泉轻拂,她仿佛冰雪之中盛开的仙莲,清艳无双、不可亵渎。
林公子瞪大了眼,喉咙发干,整个人几乎忘了呼吸。
“天……这才是真正的仙女……”
他脚下一滑,差点叫出声,急忙捂住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贪婪又颤抖地盯着湖中女子的每一个动作。
却不知——那灵泉中的白发仙子,正是合欢宗最不能惹的存在。
她,是所有堂主都不愿轻碰的大师姐。
她,是十年未乱心的冰魄之体。
她,是这魔宗之中,唯一一个始终站在深渊边缘却不曾堕落的清流。
她,便是路星禾。
一个不容亵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