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头有人

作者:落红声旻 更新时间:2025/4/6 0:29:08 字数:3107

像林公子这样的情况,在合欢宗并不少见。

这座横亘山巅、艳名在外的魔道宗门,自建立以来便因功法奇特、女修如云而成为无数凡俗修士、纨绔子弟心中最为神秘又最为渴望的圣地。

他们听说合欢宗双修之术玄妙无比,女修皆以采阳补阴、引欲入道,便误以为——只要他们主动投怀送抱,就能被仙子看中,享尽艳福,甚至飞黄腾达。

于是,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男人——或富家公子,或下山修士,或落魄商贾,会偷偷沿着商道爬山而来,甚至在宗门山脚下跪着不走,祈求“仙子怜惜”。

有些更胆大的,便混在进贡的商队里,想在货物运送时潜入宗门内,寻找机会接近那些传说中的“合欢宗女弟子”。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

合欢宗的修行之道,讲究的从来都不是“情”,更不是“顺从”,而是——“欲望的冲突”与“情绪的撕裂”。

功法需在“激烈”的情境下激发才能入道。

你若毫无挣扎地主动投怀送抱,那欲望从何而来?情绪从何而起?

那是废料,是死水,是不堪入眼的“烂柴”。

合欢宗的妖女们,不喜欢这类自以为献殷勤的“施舍者”。

她们更喜欢的是拒绝、抗争、羞耻、颤抖——情感的破裂和欲念的反噬,才是她们修行的根本。

所以像林公子这样不自量力的投靠者,若无背景、无修为、无姿色,最多不过成了后山一滩血水,被哪个新入门的弟子拿来“练手”或当成灵药试毒。

甚至有些心性未稳的新弟子,初入宗门便拿这类人进行试炼,杀得兴起之时,连魂魄都不放过,熔入法器中反复提炼。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若是来投的人是女子,而且资质极佳,或有异禀血脉,合欢宗的高位弟子或长老才会稍加注意,甚至留下来试炼,赐名入门,真正成为弟子。

但那种“幸运”,不过是入门而已,真正能在这个魔门中生存下来、成长起来,靠的不是谁宠谁爱,而是如何踩着别人欲念与血骨,一步步爬上去。

林公子,不是第一个。

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他那具冰冷的尸体,只不过是这山水清泉中,又一滩被洗净的污泥罢了。

合欢宗宗主殿,檀香袅袅,红幔低垂。夙玥独坐在玉阶之上,指尖轻敲扶手,目光沉静地落在那具刚被带回的尸体上。

——林公子的尸体,此刻静静躺在灵冰结成的寒玉石上,伤口已凝,瞳孔未闭,仍保持着临死前那副错愕与惊惧的神情。

尸体后方,路星禾跪着,银发垂落,身着整洁道袍,神情冷静,低眉不语。

她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可,只因对方冒犯在先,死有余辜。

可夙玥却没有立即表态,只是静静望着这具尸体良久,眼神逐渐收敛了原本的懒散与玩味,转而多了一丝少见的凝重。

“这种不知死活的……倒也不必在意。”

她轻声开口,话语落下的一瞬,殿内温度仿佛都下降几分。

“不过……”

她话锋一转,轻叹一声,指尖一勾,将林公子脖子上挂着的玉牌拿了过来,此时玉牌已经碎裂。

玉牌上,一道名字跃然其上——“林氏·林承佑”。

而其血脉祖源一栏,赫然写着:林千邪。

夙玥指尖轻敲那名字,眼角抽了抽,头隐隐作痛。

“我倒是没想到,那位林老魔的血脉,会来找麻烦……”

她微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神色复杂。

林老魔,全名林千邪,曾是魔道中的一大异类。

他的道——不是情,不是欲,更不是术法,而是“杀证之道”。

他主张杀人证道、杀念聚神、杀心化魂,一路修炼靠的不是参禅悟道,而是屠戮万人,斩断一切欲念与情丝,在无边血海中走出自己的“天魔大道”。

他是曾让正道四大宗门联手围剿的存在,也是如今魔道之中,最没人愿意招惹的疯魔之一。

可偏偏——

这位疯魔,在修仙之前却出身凡俗的林氏世家,一个传承悠久、诗礼为家的儒雅望族。

据说,在他修成元婴之后,第一件事不是闭关飞升,而是反下山回凡间,将整个家族护住,赐下护族灵阵、延寿丹、功法秘籍,将凡人族人代代庇护。

林老魔视修士如草芥,却对林氏子孙慈悲宽厚,哪怕只是远支旁脉,只要沾着血脉,皆得庇佑。

起初没人明白他为何要如此仁慈,直到多年后,有人亲眼见到林千邪在闭关前,于一方花园中静坐七日,身旁是他年幼时种下的一株桂树。

那株树,他连枝叶都不许他人触碰。

——原来,这位杀人如麻的老魔,在心底深藏着一方净土。

他知道,自己若无牵挂,迟早会彻底走火入魔,化为真正的屠戮之魔。

正因如此,当年有正道修士试图斩尽林氏族人,毁其道心,反倒引得魔道内部纷纷出手阻止——

不是因为怜悯,而是怕这老魔若真失心疯,整个修界都得陪葬。

“唉……”夙玥揉了揉眉心,懒洋洋地道:“这老家伙到是好算计啊……连走火入魔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这林承佑……怪不得能通过护法大阵,林老魔给他的血脉留了这么多好东西。”她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尸体,“不过......他身上虽有血脉气息,却毫无灵根灵意,只怕连林老魔自己都未曾知晓他的存在。这玉牌应该是传下来的。”

她轻轻一笑,目光转向路星禾:“所以你不必太过自责。你杀的是个不懂规矩的凡人,不是林老魔的嫡脉,也不是他看重的人。”

她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语气悠远:“但这事,我得处理得干净些……免得真让那疯魔知道了,跑来找你练刀。”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不过,以你现在的样子,怕是还扛不住他半指头。”

路星禾静静叩首:“弟子谨遵宗主教诲。”

夙玥摆摆手,袖袍轻扬:“下去吧,把这具尸体处理干净,烧得连骨灰都没。”

“合欢宗,禁欲是死,放纵是疯。”

“可招惹林千邪——那是真会要命。”

路星禾从宗主殿中出来时,天色已近傍晚。暮色沉沉,霞光如血,合欢宗主峰的红檐楼宇在晚照中仿佛染了一层妖异的胭脂,远处殿阁中依旧传来或吟或笑的缠绵之音,暧昧而混乱。

可她并不在意。

她踏着熟悉的山径,避开了热闹的主道,沿着一条夹在山壁与竹林之间的小径,缓缓走回了属于她的角落。

那是合欢宗最不显眼的一处居所,藏在后山与云崖之间的一处幽谷之中,只有一道细窄的石阶通往外界,常人甚至不会注意到这里的存在。

这里没有香艳红帐,没有浮雕画屏,没有供双修之用的阵法——只有清泉潺潺、小桥木廊、一间静谧的小屋。

屋前是一棵老梅,枝干苍劲,虽非花期,却依旧满枝青翠。屋旁几丛修竹随风轻摆,偶有鸟雀落枝,叽喳几声便又掠过山巅。

院中石桌洁净如洗,一柄竹制的扫帚靠在门边,地面没有一丝尘土。看得出,这里并非仆从打理,而是屋主自己每日清扫的结果。

这里,是整个合欢宗中,唯一没有染上“欲气”的地方。

她推门而入,屋中布置极为简单,一床一榻,一案几,一盏清灯,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画,笔法清隽,毫无一丝妖艳之气。

屋内清香淡淡,乃是她自种的梅叶所熏,并无助情之效,反倒令人神思沉静。

她静静地坐在床边,解下外袍,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盏冷茶,许久未动。

今日,她杀了人。

却没有丝毫动摇与不安。

平静得过分。

也许,是这十年里,她看得太多了。

太多无辜者哭喊着化为血泥,太多“爱”与“欲”混杂的炼炉被烧成白骨,太多“修道者”最终沉沦为披着人皮的魔。

她曾以为自己会坚持底线到最后。

可如今,她只是动了一下手指,就夺走了一个生命。

“是不是……我也已经变得麻木了?”

她抬头,看着屋檐下垂落的一串风铃,那是她早年从山下带来的,一直未曾换过。

风吹过,铃音清脆,宛如过往的自己,在遥远的心底轻轻响起一声叹息。

她推门而入,屋内一如往常的清静整洁。

可她一抬眼,便看见——屋里,那个本该仍在床榻上熟睡的女孩,已换上她早前准备的小号道袍,规规矩矩地坐在案前,双手放在膝上,神情有些局促,又带着一丝不安。

那身合欢宗的内门服饰穿在龙鸢身上稍显宽松,却掩不住她身上那股未脱稚气的灵秀之感。

她听见开门声,立刻站起,脚步顿了顿,还是低头道:“……我醒来之后,就想过来等你。”

“我不知道该去哪,也不敢乱动。”

路星禾看着她,目光定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门关上。

她走进屋,视线在少女有些慌张的神情与规整得近乎刻意的坐姿之间扫过,神色淡淡。

“坐吧,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她语气平静,走向一旁取下茶盏,动作依旧从容如常。

而龙鸢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回原位,却始终不敢与她对视太久。

这屋子清静、干净、无欲,一如传闻中的那位大师姐本人——冷,淡,仿佛不属于合欢宗的任何一个角落。

可正因如此,龙鸢反而觉得心安。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