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抱歉，但也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路星禾淡淡地开口，目光落在窗外那抹即将没入山峦的残阳上，金红的光晕照在她银白的发丝上，泛出淡淡柔光。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随手放在桌上：“吃这个吧，能填饱肚子。”
龙鸢看了眼那瓶丹药，有些迟疑：“我……我辟谷了。”
“那你也拿着。”路星禾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将玉瓶推近了一寸。
龙鸢低头默默接过，却没急着开口。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你好像……和我以为的合欢宗弟子，不太一样。”
“哦？”路星禾抬眼，眼神平静如水，“你以为会是什么样子？”
龙鸢有些别扭地别开目光，小声嘀咕：“残暴、无情、毫无底线……嗯，就是一群**。”
空气静了一瞬。
路星禾没恼，也没反驳，反倒沉默了几息。
然后，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里竟带着几分疲惫与自嘲：“确实没错……”
她眼角带着一点笑意，却不像是听到嘲讽，而更像是说出了某种……讽刺至极的现实。
“这宗门里，能活下来的，大多都是那样。”
她顿了顿，淡淡地补了一句：“我只是命硬一点罢了。”
龙鸢愣住了，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淡漠冷静、实则身上已染满尘霜的女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那样吗？”
龙鸢低声问道，眼神有些不确定，甚至带着一丝试探。
路星禾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陈述：“我是大师姐。”
说完这句，她站起身来，将披在肩上的外套缓缓脱下，挂在身后的衣架上，然后在龙鸢身边坐下，身姿端正，神情淡然。
“如果你想活下去，自然可以选择加入她们。”
“以你的资质，很快就会得到宗主赏识，那时候——”她侧头看了龙鸢一眼，“没人敢动你。”
“但……要牺牲尊严吗？”龙鸢低声问，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抿了抿嘴唇，眼神望着窗外的余晖，又像是望着命运。
“如果你想干净地活着，”路星禾缓缓道，“那确实……有些困难。”
龙鸢低着头，没有立刻说话。
良久，她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可以做到？”
路星禾闻言轻笑了一声，眼神微斜，像是笑自己，又像是在笑对方：“你怎么知道我能做到？”
“我昨天看过了。”
龙鸢这句话说得很平静，但含义却让气氛骤然一滞。
“你这丫头……看什么了？”
路星禾原本微扬的眉梢一顿，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坐直，眼神猛地看向龙鸢，脸颊迅速泛起不该属于她这般冷淡气质的红晕。
她双腿“唰”地一并，整个人缩了一下，像是第一次见识到凡人社会黑暗面的老祖宗，满脸防备：“不会是……全、全看了吧？”
龙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缓缓翘起，眼睛眯成了月牙。
她伸出右手，将大拇指和食指慢慢凑近，然后轻轻一掰——
啪。
一个响亮的、暧昧至极的手势。
“你！”
路星禾面如朝霞，连耳尖都红透了，像只炸毛的猫，怒视着身边笑得一脸无辜的少女，险些拔剑当场。
“你你你……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那是为了救你！你倒好，倒背我‘战绩’是吧！”
龙鸢抱着膝盖坐得稳稳当当，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说话。
夕阳余晖洒落两人之间，照得屋内温暖柔和，尘埃在光柱中飘舞，仿佛一切都轻了下来。
那一刻，路星禾突然不知道该继续生气，还是……该笑一笑。
夜色渐深，皎洁的月亮高挂中天，清冷的光辉洒落在山林之间，将整个合欢宗染上一层淡银色的薄霜。
小屋内，烛火已灭，只剩窗棂边那一缕月光，静静投在榻前的地板上，宛如静水波纹。
两人同榻而眠，被褥之间尚残留着清洗过的药香与灵泉气息。
龙鸢已经睡下，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乌黑的发梢，呼吸绵长，睡得安稳。
而另一边的路星禾却睁着眼，背对着她，静静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屋外，合欢宗一如既往地喧嚣。
远处传来隐约的娇吟与低喘，那些莺莺燕燕的声音仿佛穿越阵法与竹林，远远传入耳中，在这幽静的夜里，反倒显得愈发刺耳。
有的婉转似歌，有的尖细如怨，有的……仿佛根本不是人在低语。
她听惯了。
这些声音，自她入宗第一夜起就未曾停歇过。
只不过如今，她已结丹。
这一修，便是五百年寿元。
路星禾的眼神有些空，思绪在黑暗中缓慢流淌。
“我……真的要在这里终老一生吗？”
她的声音没有发出，只在心中轻轻地响着，轻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
她从未真正属于这里，可她又确实一步步登上了这个宗门的顶端。
成了大师姐，成了榜样，成了最令人敬畏、也最令人回避的存在。
可这荣耀背后，是无法逃离的深渊。
在这合欢宗，在这充斥着欲望、算计、吞噬与厮杀的泥潭中活着五百年……
突然，她感到腰间一紧。
身子被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一股温热顺着薄薄的道袍传来。
她怔了一下，低声问道：“怎么了？”
身后传来龙鸢软软的声音，带着一丝闷闷的不满：“……吵死了。”
她将额头抵在路星禾的背上，语气带着点委屈：“那些声音一直没停……”
她自然指的是窗外宗门中此起彼伏的欢愉声。
昨天夜里，在意识迷蒙的那场双修中，这些声音仿佛还成了他们之间情绪交织的背景，若隐若现地煽动着气氛。
可今晚，躁动、聒噪、夹杂着各种不同的情绪与欲望，那些声音变得黏腻、刺耳，像是贴在耳边无法甩脱的乱麻，让人烦躁不安。
“真不知道她们哪来那么多力气……”龙鸢低声嘟囔，紧了紧抱着路星禾的手臂，“你以前天天听这些，不难受吗？”
路星禾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躺着，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整个宗门的深渊。
“……习惯了。”她低声说。
可语气中，带着一丝听不出的苦涩。
龙鸢没说话，只是轻轻蹭了蹭她的背。
床铺不大，两人贴得很近，彼此体温交织，隔绝了外头的混乱，仿佛在这角落中独留了一丝难得的安宁。
正当路星禾以为小丫头终于安分下来、准备入睡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只微凉的小手悄悄探了过来，往她的腰腹方向摸索。
她瞬间警觉，腿一紧，直接用大腿肌肉将那只作乱的手稳稳夹住。
“过分了啊~”她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某人，语调微微扬起，警告意味十足。
“师姐~我手凉嘛，帮我暖一暖。”龙鸢的声音带着点撒娇，却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
“你自己都热得发烫了，别闹，快睡觉。”路星禾不为所动，淡淡地回道。
可她刚说完，背后的人却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下一瞬——
“哎呀！别——痒痒痒！”
龙鸢另一只手从后腰悄悄出击，正好抓到了她最怕痒的地方。
路星禾猝不及防，腿一软，整个人直接从床边滚了下来，“砰”地一声坐在了地板上。
她瞪大眼睛看着床上的龙鸢，一脸娇羞又无奈地吐了口气：“你这丫头，属狐狸的是吧？”
而床上的龙鸢却笑得眉眼弯弯，脸颊泛红，眼神亮得仿佛能滴出火来，那身合欢宗道袍也挡不住她此刻眉眼之间透出的灵气，如霞似焰，恍若一只刚苏醒的凤凰，燃烧着年轻而炽热的光。
“不对劲……”
路星禾站在床边，眉心轻蹙，眼神凝重地看着榻上的少女。
她清楚地感受到——龙鸢体内正有一股炽热的气息在缓缓升腾，如火般灼人，却并非灵力失控的躁动，更像是……某种欲望的觉醒。
“走火入魔了？”她暗自警惕，心神微凝，丹田寒魄隐隐震荡，似在发出提醒。
“师姐，我清醒得很。”
龙鸢缓缓坐起，长发披散，神情却无比清明，甚至……比白日里更冷静、更笃定。
她一双眼眸微微泛红，声音低柔，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之力：“只要师姐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那语气，既像撒娇，又像命令，像是某种古老血脉中自带的压迫，自然而然地，便让人生出臣服之感。
“我信你个鬼！”
路星禾冷不丁爆了句粗口，立刻从床边跳起，匆匆披上外袍，避之唯恐不及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警惕地看着对方。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龙鸢。
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语气怯怯的小姑娘，而是一尊自火焰中醒来的王者——
眉眼冷艳，气场凌厉，唇角挂着一抹不属于她年纪的从容与笑意。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椅中的路星禾，眼中竟有一丝戏谑的意味。
就在这令人不安的对峙中——
“嗡——”
路星禾体内的凤凰精血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牵引着跳动不休。与此同时，寒魄冰丹剧烈颤抖，像是在不安地低鸣。
下一瞬，一圈冰蓝的光芒从她体内悄然绽放，如月色水波般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一片淡淡的冰雾中。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整个人的气质也陡然一变——不再柔和冷淡，而是化作了一种逼人的冷俊之意，如霜刃出鞘，肃杀中带着高贵。
热与寒，欲与寂，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中，静静对峙，针锋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连月光都在这一刻避让三分。
床上一人，火光潋滟；椅上一人，霜华流转。
一个是欲火中觉醒的凤凰之焰，另一个是万年冰魄化形的雪莲之刃。
而这不过，是夜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