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空裂开的伤口,如尖刀般落下,却没有听到一声闷雷。
第一滴雨珠砸在地面时,分明是金属坠地的脆响,转眼间万千跟银丝便穿透云层。
黑色的身影立于山顶,俯瞰着眼前被雨水吞没的一切。
雨点抽打的力道让皮肉发麻,衬衫瞬息间与皮肉熔铸成冰凉铠甲,发丝黏在耳边如同水草缠绕溺亡者。
冰凉的触感顺着锁骨滑向胸口时,睫毛挂着碎钻般的水帘,世界在扭曲的涟漪中碎裂重组。
雨水流进嘴角的咸涩与汗液不同,倒像海水倒灌进喉咙,连呼吸都泛起铁锈味。雨靴里的积水随着步伐发出咕啾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涨潮的浅滩。
就像那场大涨潮,漆黑汹涌的大海从头顶扑面而来,过去的那场噩梦又一次将人扑倒,无情地撕咬着脆弱的理智。
有人在庆幸,庆幸这次的水是从天上昏黑的云层中来,而不是大海。
但忒尔菲塔知道,大海在涨潮,这场大雨不是好兆头。
她的背后是那座破损的通信塔。锈蚀的塔身在嘶吼的狂风中吱呀作响,发出金属断裂之前的悲鸣。
“希望这座塔能撑过这场雨,至少当他们终于想起这里时,通信能恢复得快一些。”
她踏着被雨水浸没的黑砂,黑色风衣早就被大雨淋湿,兜帽下的黑色面具上雨点滑落。
面具模糊了她的声音,而大雨的轰鸣让这声音也被吞没。
菲塔对先前遇到的海兽始终抱有疑惑,那些勇六肢爬行,拥有发育完全的肺部的畸形怪物与她认识的所有的海兽存在显著差异。
她不认为一群邪教徒能做到改变海兽的基因,这件事中可能有异端之外的力量干涉。
甚至有她的同族插手。
先前战斗时海兽留下的气味早就该被大雨冲刷走,但如今这里仍然飘荡着微弱的腥味。
这些味道不像她印象中的海兽,而是一种更加腥臭的味道。
“味道很微弱,雨太大了。可能再有几分钟就会消散。”
她逐渐加快了脚步,漆黑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消失在雨幕中。
......
在这样的大雨中奔走的还有一人。
雅莱披着审判官的白袍,脸上覆盖着认知遮蔽法术。
属于审判官的白袍是她从芙兰那里拿到的,为了方便其他审判官的辨认。
她始终认为邪教徒会在东部有动作,她和菲塔先前遇到的『犬』级海兽就是证明。
甚至,他们的老巢就在这附近。
老练的猎人能通过一丝气味,几滴血液判断海兽的去向。雅莱虽然谈不上经验丰富,但这些技巧她并不陌生。
可这场大雨带走了可能存在的线索。
虽然雅莱本就没抱太大希望。
那天她和菲塔回到审判庭后,审判官门除了盘问菲塔,还立马派出了一队人手去事发地。
他们抵达时海兽早已不见踪影,审判官们沿着粘液和血液追踪了一段距离,痕迹便消失了。
在那之后他们也去调查过几次,可惜仍然一无所获。
雅莱不禁有些后悔,如果她当时没有直接逃走,而是继续跟踪这些海兽,结果会不会一样?
随即她便摇了摇头。
当时菲塔还在她身边,这太危险了。
只可惜她没有像开膛手一样离谱的嗅觉,不然在那时说不定能嗅到海兽的去向。
“唔......”
雅莱双手拍着自己的脸颊,把不切实际大想法抛在脑后,她的确没法在这场大雨中有什么收获。
“果然还是什么都没......等等,那是——”
深棕色的砂石地在雨中变得深嘿,而这时,地上的那片破碎的蓝色荧光却变得更加显眼。
“这是,『犬』级海兽的痕迹!”
毫无疑问,这荧光来自于海兽身上泛着蓝色荧光的粘液,它差点就要消失在雨水的冲刷中。
“这个痕迹是新的,能在雨中保留的痕迹可能......甚至是几分钟之前才留下的。”
而且不止这一点,不远处还有着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在漆黑的雨夜里,微弱但耀眼。
“它们刚刚从这里经过,真是幸运......”
......
“味道越来越浓了。”
忒尔菲塔踏着海兽的尸体。
她在这附近遇到了几只游荡的海兽,她试图避开,可这群怪物的嗅觉和她一样灵敏。
“海兽数量变多了,而且在靠近海岸?”
她怀疑自己判断错了,如果是在海岸附近,那些海兽可能只是从海里跑出来的。
白色的浪花拍打在崎岖的断崖之上,她从崖顶向下望去,见到的不是海兽的身影,而是一个位于突出平台里的洞口。
“真是巧妙,审判官们的确不可能找到这里。”
菲塔纵身跃下,轻巧地落在平台上,面前就是那深渊一般的漆黑洞口。
洞口连接着一个变窄的狭缝,只能供一人侧身通过,而缝隙的另一头则是一个宽敞的空间。
空气格外的潮湿,头顶的石壁上不断有水滴落下,在地面积成一个个水洼。
地上杂乱地摆放着餐具盒没吃完的食物,锅里还剩下半块腐烂的......海兽的肉?
“真是杂乱,那些异端看起来走了很久了,还很匆忙。”
菲塔捏着鼻子快步向深处走去,这些腐肉的臭味对她的鼻子简直是折磨。
再向里走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样子。
一个长桌上堆砌着不同品种的海兽尸体和被摘下的器官,碎掉的试管和黑色的不明液体散落一地。
还有不少菲塔不认识的实验器材和几个装着营养液的落地玻璃罐,里面还漂浮着几只海兽。
很明显,邪教徒们正在研究海兽,而那些新品种的海兽就是他们的成果。
可他们不可能凭空造出海兽。
菲塔很清楚海兽的繁衍方式,或者说,它们根本不需要繁衍。
它们扩大族群的方式只有两种。
将人类整个吞下,让其在腹中进行长时间的改造而诞生出一个和自己品种相同新的个体。
具体的改造方式菲塔不知道,也不想了解。
而第二种,也是海兽的主要来源,是由海兽们的“母亲”亲自生下。
祂是所有海兽的血缘意义上的母亲。
很显然,凭空创造新品种的海兽,这是只有海兽之母做得到的事。
和其他兽不同,海兽无法直接用血液传播血液病的原因很简单,虽然“母亲”诞下了海兽作为子嗣,但祂并未给予它们太多自己的血液。
为了维持庞大的族群,海兽之母需要诞下的海兽数量相当庞大,祂也无法保持每一只海兽血脉的浓度。
而那些极少数得到母亲恩赐的,拥有纯正血脉的子嗣,它们的血液或许有传播血液病的能力。
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想,菲塔也不能确定,除非她能在这里找到......
“啊......那是......”
一股熟悉的味道。
从角落处一个带着锁的金属门中传来。
味道很微弱,但没有逃过菲塔的嗅觉。
“不......她怎么可能......”
心脏跳得很快。
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菲塔伫立在门前,手在门把手上放了许久,不自觉地用力,将门把手捏得变形。
她在犹豫什么?从嗅到那味道时,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现在自己却站在门前犹豫。
就好像每晚的噩梦真实地出现在面前。
“如果能一走了之,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
如果就这样,带着雅莱去其它城市,如果有第二次大涨潮就跑到其他国家,不也挺好吗?
“啪——”
鞋子踩进积水的声音让菲塔瞬间回过神,她躲到堆满海兽尸体的桌子厚,警惕地看向传来声音的那片黑暗中。
“你为什么在这里,开膛手。”
被看到了。
黑暗没法阻挡她的视线,在那里的毫无疑问是猎人小姐。
她居然会找到这里......
那不是她来时的方向,是她本来就在这里,还是有其它入口?
“......回答我。”
身着白袍,脸上覆盖着认知遮蔽法术的猎人小姐缓缓走近,靴子在满是积水的石地上溅起水花。
“和您一样是莱雅调查的,猎人小姐。”
菲塔从桌后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砂土。
“既然您来了,那我就先行离开了,祝您有所收获。”
黑色的身影迅速离去,雅莱想追上去,但到洞口时,开膛手早已消失不见。
“那家伙......”
雅莱捏紧拳头。关于异端的事,她有不少问题想问,可对方不给她这个机会。
说实话,刚才她还以为那是名邪教徒,可对方在那扇门前一动不动。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才认出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是开膛手。
“呼......吓死我了......”
如果开膛手真的不想让雅莱离开,那她估计自己凶多吉少。
不过结合对方之前的行动,来调查异端的说辞可能为真,但面对这样一个行踪诡异实力不明是杀人魔,一切都要再三斟酌。
雅莱走到那扇门前,刚才开膛手在这里一动不动站了半分钟,这让雅莱感到很是奇怪。
“那家伙,刚刚在那里干什么?”
她用试着手推了一下上锁的铁门,门纹丝不动。
相当坚固的大门,雅莱感觉自己的巨剑能把门砸开,但又怕损坏里面的东西,于是作罢。
“门把手...怎么成这样了?这是人手捏的吧?”
那个开膛手,手劲这么大吗?她果然不是人吧?
雅莱有了在这里四处搜索了一番,可惜没什么收获。
“赶快回去吧,把这里的事告诉芙兰——”
“嗯,正好,你可以现场和我解释了。”
什么?
雅莱吓得差点蹦了起来,她望向声音的来源......那不是自己来的地方吗?
“芙兰?”
她颤颤巍巍地叫出那个名字。
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