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敏死了。
这个事实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艾伦的心头。那天，罗塞之墙刚开放不久，玛利亚之墙沦陷的消息像疾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整个希甘希纳区的居民像潮水一般涌向内地，推搡、嘶吼、哀嚎，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汗臭和绝望。
他们挤在临时搭建的难民区，什么都缺，水、药、食物，连空气都仿佛被削减了一半。
就算是提前到达了罗塞之墙，因为玛利亚之墙的整个沦陷，耶格尔一家也没有得到稍微好点的居住条件。
难民实在太多了。
临时搭建的帐篷遍布各个空地，烟尘弥漫，哭喊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抢夺着食物、毯子，甚至是一点点干净的饮水。士兵维持秩序已经显得力不从心，失去了家园的人们正把愤怒和绝望发泄在彼此身上。
艾伦站在人潮中，看着这一切，脸色沉重。他的拳头握得很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不是“意外”。他早该知道。
他咬牙想着：“我那天要是更强硬一点……就算拉着他走也好，阿尔敏现在也还……”
“艾伦？”
耳边传来低声呼唤。他回头，是三笠。她手里抱着两块干硬的面包，还有一小壶水，是从前线士兵那边交换来的。
“吃点吧。”三笠低声说，“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艾伦低头接过，却没有立刻咬下。他看向不远处的小屋——他们一家如今的“临时居所”。卡露拉坐在门前，怀里紧紧抱着艾伦的外套，眼神呆滞，仿佛还沉浸在格里沙“留下信就消失”的现实中。
“妈……”艾伦低声喃喃，“她还在等爸爸。”
三笠也沉默了。她当然看得出来卡露拉的情绪。那个女人明明刚刚失去了家园，却没有半句怨言，只是每天重复着一句话：“他一定会回来的……格里沙答应我了，不会扔下我们的。”
说到底，她是真的相信那个男人。
“艾伦。”三笠轻轻唤了一声。
艾伦抬起头，看着她。
“这不是你的错。”她认真地说，“谁也预料不到那天会发生什么。阿尔敏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自己的选择。”
“可我……”艾伦咬紧了牙，“我那天其实有预感，莉塞特也说了……我不该只是‘建议’他走，而应该——该强迫他走！”
“是我害了他。”艾伦低声重复着，像是要把这句话钉进自己的骨头里。
“你没有。”三笠终于开口了，语气平稳却坚定。
“阿尔敏不是你能强迫的。”三笠一语道破，“他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谁也改变不了的人。”
“所以不是你的错，艾伦。那天谁都没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你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难受啊！”艾伦吼出声，惹得附近几个人侧目。
三笠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未卜先知。
艾伦反应过来，这四个字像钩子一样勾住了艾伦的脑海。他猛然想起了一个人——莉塞特。
他们沉默了一会，艾伦忽然喃喃：“说起来……莉塞特，她怎么知道那天要出事？她还说，要让我们看到海。”
三笠皱眉：“你说她消失前说的那句话？”
艾伦点头：“她还说要让我们看到海……那是我跟阿尔敏的梦想，我们从来没告诉过她。”
“你怀疑她知道些什么？”
“海”这个词，是艾伦和阿尔敏之间才会说的约定。他们总是幻想墙外的世界，说那片蔚蓝的海洋有多宽广。而莉塞特，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不止是怀疑，”艾伦低声说，“她一直都很冷静……不是普通孩子该有的反应。还有，她说她是和父母一起住的，但她临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她的父母。到底是为什么？”
艾伦感到前所未有的混乱。他回到临时的“家”中，看见母亲正在缝补衣物，神情恬淡，仿佛生活依旧在继续。可她眼中的疲惫却骗不了人。
“妈妈，你……还好吗？”
“嗯。”卡露拉轻轻一笑，“只是担心你父亲。他说‘等我回来’，我相信他。他从来不会丢下我们。”
艾伦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那晚，天空很黑，乌云密布，没有星星。艾伦在混沌的梦中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阿尔敏的影子，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最后回头时的眼神。
忽然，他惊醒了。
耳边传来隐约的争执声。他发现自己不在母亲和三笠的身边，而是睡在野外的地上，不远处的小道上，有两个人影正在僵持——格里沙·耶格尔，他的父亲，和莉塞特·汉德，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银发女孩。
“你不能这么做！耶格尔医生！”莉塞特的声音低而急促，带着强烈的情绪。
“我别无选择！”格里沙的脸隐在夜色中，但他浑身紧绷。
“你还有时间，你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不能再让艾伦走上那条路！”
“你说的‘指引’，你说的‘未来’——艾伦，是‘他’的希望！”格里沙双眼布满血丝，“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背负的是什么！”
“我知道得比你想象中还多！”莉塞特吼道，声音一度哽咽，“但他是你的儿子，不是工具——你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艾伦站在暗处，僵住了。他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那种感觉，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氛围，让他心跳如雷。
忽然，格里沙猛地推开莉塞特，一脚将她踹倒。莉塞特痛苦地哼了一声，扑倒在地。
然后，他转向艾伦。
“艾伦……”格里沙的声音颤抖，满是歉意与决绝。他奔跑着朝艾伦扑来，一边跑，一边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艾伦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扑倒在地。
“爸……你在干什么？！”
“原谅我……原谅我……你必须继承这个……你是唯一能做到的人……”格里沙眼泪横流，手中那管透明针筒高高举起。
“等等——！”莉塞特挣扎着爬起来，冲过来试图阻止。
可来不及了。
格里沙将针筒狠狠扎进艾伦的胳膊里，推进了液体。艾伦尖叫一声，感到一股炽热的能量沿着血管席卷全身。
世界仿佛在此刻失去了颜色，变成一片白茫茫的光。
莉塞特痛苦地大喊：“不！！”
格里沙抱着艾伦，哭泣着说：“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别无选择了……”
在那一刻，一道光束从艾伦体内升起，直冲夜空，划破黑暗。
莉塞特·汉德的表情变了，她流着眼泪，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被转化的无垢巨人，吃掉了他的父亲，紧接着，就轮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