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砖砌好的地下室中火把挂在墙上绕了一个圈,一个曾跟随东方桓楼参加过八家会议的女人此时正侧倒在地下室的门口,双眼紧闭,而施术完毕的东方桓楼站在阳眼中,沉默地看着眼前被银色假面遮住上半脸的男人。
他的身材高挑,粗布的黑袍裹住全身,白发杂乱地盖住耳朵,面具的左右如羽翼般伸出挡住额角,唯一暴露在外的只有鼻子以下脸庞修长的轮廓,他的皮肤苍白,连嘴唇的颜色也淡成了粉红,如此的阴柔就好像本就应生为阴眼一样。
“乾天卦位Assassin……向您报道。”男子如此说道。
也许在这之间他还说了什么,但东方桓楼都没有听进去,也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默默地篡紧了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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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家的宅院中有一座凉亭,四张胖石椅子拥着圆形的石桌,朴实无华,由于在院内也看不见什么好景色,可是公输子师却有事没事都喜欢坐在里面,就和今天一样。
【乐正家的马后炮,放得可真绝。】
石桌上,一张三尺长一尺宽的白色宣纸被横向铺开,无盖的砚台在其上方压着宣纸的方寸之地。狼毫笔被公输子师控在手中,浓墨一直蘸到笔肚处,公输子师左手撑在石桌边缘,右手悬在空中也不知道已过了多久。
【八家在仪式时会为保证公平性把家族主战力撤远到八方的郊区,并顺便建立起零时的里外不通的防御阵法,这是有契约成文规定的......】
毛笔向下重重一落但并不停留,公输子师拖着笔斜向右上行去,笔渐渐向上提起,到只有笔尖触纸时手一抖,掠着弧线往左上似回撤,又于半途再转,压笔直下。
【她打破了平衡,抽调自家人手在城内铺垫好现状,又向有权无力的另外六家长老会施压,再借内外形式迫胁八家主力听她调度......好算计,无可奈何。】
这一竖已经到头,公输子师再带笔一勾,却仿佛少了许多气力,这一提居然出现了蛇形一般的弯曲,与之前两笔格格不入。
【另外,这次与移动石枢的合作也很有问题,先不说西方时钟塔日益壮大的实力,合作方本来也就是魔术协会的三角势力之一,有没有可能早已与协会那方通气也未知,乐正白烨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她的自信又从何而来?】
此时这一笔的去向已经清楚了,可此时公输子师的行笔竟没有收尾的那一种潇洒,这提手旁的最后一提反而慢如龟爬。
【最不可控的,是从乾卦分出去的七个位置,虽然说有关于‘仪式’的‘认知’都是由创立者构造输入,可是这个东西——移动石枢的人能消去吗?】
公输子师微微皱起了眉头,在他纯黑的左眼瞳孔中,一个水蓝色坎卦的卦形若隐若现。此时公输子师笔下的一提走到了笔画美型的最边缘,按理来说这一提应该是写完了的,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一笔不仅没有停,还把墨线拉得越来越长,随着毛笔直逼宣纸边缘。
【这一下七家的核心人员都被乐正白烨篡在了手里,其他家主们的‘家主’大概也就只能和我一样叫着听听了吧——不对。】
毛笔在离宣纸边沿还有两寸多时突然刹住脚步,公输子师的右手向下一按,一个饱满的点顿时成型,毛笔向正左快走。
【公羊樊城,他在最后特意只点了我们几个年轻家主的名字,是因为他发现了什么吗?】
又是一点落在纸上,公输子师又突然加快笔速向左一横,摁住,回首一勾,一个宝盖头跃然纸上。
【他发现了……东方和司马家,是直接参与计划的两个家主!因为除了乐正司马东方三家以外其它四家的家主都只在会议上才得知此事!】
公输子师飞快地在宝盖头下抹出一撇一捺。
【可是,知道了此事,要先去找太史诸葛他们交流一下吗?想必乐正家也是一样会想到这一步的吧。】
笔被猛地从纸上抽离,在空中摇晃了几下后公输子师伸手让毛笔向石砚行去。
【……算了,如果乐正白烨她向家主们出手,家族肯定不会留下这么一个会威胁自己的女人,先听她的指挥吧。】
蘸好墨后,他又带着笔回到了纸上,在穴字头下行云流水般写下连笔的两横。
这是一个“控”字,一个左右不匀称、笔法也不统一,看上去就像一个失控了的“控”字。
公输子师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毛笔搁在了砚台上。
“今天天气如此之好,您为何要叹气呢?”在公输子师的身后,深棕色的木门被打开,窈窕的女骑士的身影从门后显现。
这里是中国,战斗用的护具从古至今都是板甲,连功勋卓越者甚至一军大将也是如此,而这位女骑士似乎是一身纯银铠甲,除关节处未设防外,连脚上的靴子都能清晰地映出周围的景色,再加上没有头盔的头顶金色长发如瀑布般倾至背脊,与中国法术界与世隔绝的这一背景结合,不难判断她应该就是公输子师的召唤从者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不是吗?”公输子师强挑起略微有些下垂的嘴角转过身,“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也许吧,但是叹气总觉得不太好不是吗?”女骑士露出了微笑。
“不过,您还真是吝啬您的笑容啊。”公输子师没有回答。
不过对于此她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扬起右脚越过门槛准备从屋子里出来。
令人有些始料不及的是,她收回左脚时踩在石板上的响声连宅院里的鸟儿都被惊得飞走了。
其实这也不难知道真相,在她的背后,一柄宛若十字架一般的巨剑的红色手柄与宽大护手从她的头顶与肩两旁冒出,如果从后面看,近脸宽的剑身上序列着几十颗色彩斑斓的宝石,让人不禁会想这个看起来华丽无比的女骑士,究竟能有几分的战斗力,不过看在她闲庭散步的态度上,力量至少是无需质疑的。
中国人比较含蓄,在家中尤其喜静不喜闹,公输子师倒是很好地继承了这一点,听见这声音吓得眉毛一挑。
“啊!啊,对不起,跟在吾王身边时习惯了,”她尴尬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有想到会让您受到惊吓,我……一定会注意的。”
公输子师没有说话,既没说原谅她的话,也没有怒气未消的表态。
“公输……阁下?”
“——啊?哦,没关系的,我只习惯安静只是因为这里一直都太安静了,偶尔有些声响我也不介意的。”公输子师马上反应过来,用他仿佛不会笑的脸摆出了一个别扭的表情——他大概是想笑吧。
女骑士愣了一下,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点点头,笑得很开朗。
“我明白了,公输阁下。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呢?”
公输子师听到这话反而沉默地转过了身,抬头看向这被朝霞渲染得暧昧的天空。
【你问‘仪式’是什么感觉啊?嗯……就是那种哪怕很沉重,也会留念的感觉吧。】
【就像自己也曾享受过这命运一样呢。】
他又垂下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写得古怪的“控”字。
【‘仪式’……还会是那样的吗?】
变革,可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