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倒也不值一提。”我微微仰头，目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思绪飘回到遥远的过去。
年少时，我不过是个平凡人，每日为生活奔波忙碌，却也拥有着最简单纯粹的快乐。那时的天空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竟成了我一生最怀念的珍宝，是我在这混沌世间最后的一抹温暖慰藉。
屋内，麻沸散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与本就沉闷不清爽的空气交织在一起，愈发令人作呕。这气味，比京城那场大火中骨肉烧焦的味道还要浓烈，好似一把钝刀，在我鼻腔里来回拉锯。下人双手捧着汤药，战战兢兢地凑到我嘴边，一口一口喂着。我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手指间还紧紧攥着去年清风明月时节留下的花籽，那是一段宁静岁月的唯一见证。看着下人的模样，我忍不住在心底冷笑，笑他拙劣的演技，远不及当初的我；更笑自己的落魄，竟要被身边的仆人算计，拿去领赏。想当年，我一腔热血，立志救万民于水火，单枪匹马前往天子脚下劫囚。那一把火药洒在稻杆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官兵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在那时的我听来，竟无比悦耳，那是我向这腐朽世道发出的第一声挑战。可如今，报应来得比官兵的箭弩还要迅猛，命运的巨轮无情碾压，将我拖入无尽的深渊。
窗外，风呼啸着，吹得长安亭子外的竹子沙沙作响，似在为我的命运悲歌。我歪着头，看着仆人慌慌张张地走出西厢房，停在窗户边上，与暗处的人低声谈论着那赏银的分配，眉眼间满是贪婪与急切。就在那一刻，我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我终于明白，奇迹不会再降临，我不过是被命运选中，给这所谓的“青天”祭天的牛羊，任人宰割。
再次醒来，耳边传来仆人打碎琉璃的声音，清脆而突兀，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竟比朝廷出征时的战鼓还要响亮。那一声脆响，像是在我本就破碎的心上又狠狠划了一刀，宣告着我曾经的辉煌与梦想，都如这琉璃一般，彻底粉碎，再难拼凑。
哥哥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我去寺庙为他祈求的平安符。那平安符，承载着我对他最真挚的祝福与牵挂，如今却成了阴阳两隔的信物。他临终之际，将七重天的功力连同最后的牵挂一同传给我，连带着那截还连着平安符的小拇指。每每想起，心中便是一阵绞痛。在梦里，我又常常听见哥哥的训斥声，那声音严厉却又充满关怀，比战场上大胜而归的捷报还要让我感到亲切，仿佛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便还有依靠，还有勇气去面对这世间的一切苦难。
十二岁那年，我偶然捡到那本《重阳开窍》，那一刻，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恨不得将书撕成碎片，一股脑儿吞进肚子里，让那些武学奥秘与自己融为一体。此后的半个月，我每日都沉浸在这武学的奇妙世界里，兴奋得难以入眠，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一般，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炼之中，那股子狂热劲儿，真像是入了道，找到了此生的归宿。
初次在洛阳谋划大事时，心中的怒火如熊熊燃烧的烈焰，顺着眼眶夺眶而出，我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腌臜与不公都烧个干净。那冲天的火光，比上京皇宫里璀璨的琉璃夜明珠还要耀眼夺目，那是我对这个黑暗世道最强烈的反抗。可现实却如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我心中的火焰，让我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渐渐认清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在寒月卖药的那三年，我见惯了世间的冷暖炎凉。那些满肚肥肠的官老爷们，大腹便便，整日花天酒地，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而贫苦的农民们，却只能无奈地插草卖儿，只为了能在这乱世中求得一丝生存的希望。还记得那个为了给母亲换药，不惜冒险从世家偷来半吊钱的小儿，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担忧与不舍。他母亲临终前，紧紧握着我的手，苦苦哀求我照顾好他，那手心中粗糙的老茧，深深硌进我的掌心，也刺痛了我的心。那一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的悲愤与无奈无处发泄，起身将《重阳录》第8卷撕得粉碎，当作了厕纸，以解心头之恨。
此后的七年，我踏遍了这片国土的每一寸土地，看尽了世间的沧桑巨变。最后，我来到了太虚山下。山上的仙人远远望见我，便断言我已入魔。山外，追杀我的官兵依旧驻扎，营帐连绵不绝；而山上，仙人一袭白衣，仙气飘飘，仿佛真的是那超脱尘世、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山中幽静，再听不到农家的哭泣声，可我的心中却愈发沉重，这看似宁静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更深的无奈与悲哀。
当年，我在街头振臂高呼“兴青天已死”时，众人皆投来畏惧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恐惧，有不解，更多的是对命运的顺从与麻木。如今想来，那一切都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曾经的豪情壮志，在现实的磨砺下，渐渐消磨殆尽。风依旧呼呼地吹着，将我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我缓缓抬头，看见一缕阳光艰难地透过叶子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那温暖的触感，竟与当年哥哥发家后带我去的春意楼里的阳光一模一样。可时过境迁，如今的我，却在这温暖中品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悲凉。外头，传来士兵们的叹息声，那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一首悲伤的挽歌，又像是对命运无奈的倾诉。仔细听来，竟如同当年老丈面对生活绝境时那绝望的叹息，声声刺痛我的心，提醒着我，这世间的苦难，从未停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