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沸散那股难以消散的苦味还在舌根处徘徊，我静静地坐在屋内，正数着窗棂上的第七道裂痕。每一道裂痕都像是岁月镌刻下的隐晦痕迹，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手中的青瓷碗，碗沿轻轻抵在唇齿之间，我看着药汤表面浮着的油星。那奇异的孔雀蓝光晕，是西域曼陀罗与鹤顶红混合才会出现的，这看似普通的药汤，实则暗藏致命杀机。
喂药的小厮站在一旁，他的拇指上有一块烫疤，十分显眼。看到这块疤，我不禁想起上月生辰宴时的场景，那时他端着炙鹿肉匆匆走过，不小心被炭火燎到了拇指，当时他慌乱又窘迫的模样，我还历历在目。
“公子，这是新配的安神汤。”小厮开口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的袖口被汗水浸湿，洇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腕骨也在微微发抖。他这副模样，倒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十二岁那年的自己。那时，我在乱葬岗偶然刨出《重阳开窍》，那裹着尸臭的绢帛在清冷的月光下缓缓摊开，上面的墨字竟如同萤火虫一般，在纸上诡异地游动。我满心震惊与狂喜，抱着书在破庙里又哭又笑，全然不顾周遭的阴森恐怖。饿极了就啃着供桌上干硬的馒头，将“气贯天枢”的口诀伴着香灰一并咽进肚里，一心沉醉在武学的奇妙世界里。
我又瞥见小厮耳后新刺的青莲纹，针脚还未完全愈合，尚在结痂。我心里清楚，这是白莲教暗桩的标记。三天前，他们以送“祛湿茶”为名，将淬毒的银针藏在茶渣里送入我院中。我一直佯装不知，任由他们在廊下偷偷埋放火药。那火药的引线是浸过尸油的麻绳，稍微有点风，便能散出一股腐鼠般的臭味，这倒也省了我验毒的麻烦，让我能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仆人将那致命的毒药喂到我口中。他的手颤抖得厉害，全然没有往日的镇定模样。我把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没有丝毫揭穿他的意思。喝完药后，仆人如释重负般地从我的卧房走了出去，他的脚步迟缓而沉重，那几步路，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走完了他漫长而煎熬的一辈子。
夜里，我从昏睡中醒来，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好像是因为打碎了一件琉璃器物，可我心里明白，我家中从未有过琉璃制品。在这看似平常的争吵背后，不知道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与算计。
恍惚间，我在梦里又见到了哥哥。他熟悉的训斥声在耳边响起，那声音让我莫名地想要停留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些有他庇护的日子。可他转过头，又说出那句从小到大都在安慰我的话：“不会让我死的”。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长久以来的安慰话术罢了。这一次，我深知自己必死无疑，而他，也会像往常一样，在路上等着我，只是这一次，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我无从知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