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是一层陈旧的纱幔，缓缓笼罩着朱雀街。街口的牌坊在这黯淡的光线里，宛如一柄历经无数战火、锈迹斑斑的长戟，孤寂又萧索地矗立着。我悄无声息地蹲在牌坊“忠孝节义”的“义”字顶上，手中忙碌地系着红绸。风，裹挟着一股刺鼻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我下意识皱了皱鼻子，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
这红绸，是三天前我从城隍庙供桌上强行扯下的。为了这看似普通的绸布，我还与庙里的和尚周旋了一番。如今，它已被浸过黑火药，在晚风中肆意舞动，猎猎作响，那模样，恰似一条被残忍剥了皮、正奋力挣扎的血蟒，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危险。
突然，从刑场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锁链挣动声，打破了周遭压抑的宁静。我动作一顿，迅速拨开瓦缝，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那刑场上，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正强忍着痛苦，将喉间涌上的鲜血艰难地咽回肚里。他的琵琶骨被玄铁链无情贯穿，伤口已然溃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流出的黑血在破旧的囚衣上洇出奇异的八卦纹。看到这纹路，我心中一凛，这分明是钦天监“炼炁化丹”的独特标记。去年，他们抓走街头卖卦的刘瞎子时，刘瞎子尸体胸口同样烙着这样触目惊心的血卦，当时那场景，至今仍让我心有余悸。
“白莲余孽张怀素，私炼邪丹，惑乱民心！”
监斩官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他高高展开诏书，声音在刑场上空回荡。就在这时，我悄悄摸出怀里用油纸精心包着的铁丸。这铁丸可不一般，是半月前这位书生托丐帮兄弟历经波折送到我手上的“掌心雷”。铁丸外壳刻着《鲁班书》里神秘的爆裂符，里面填充的硝石分量十足，若是引爆，威力足以炸飞半座粮仓。
火铳队整齐地举起鸟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书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毫不犹豫地将三颗铁丸奋力甩向刑场东侧的稻草垛。铁丸脱手的瞬间，在我的掌心擦出一串明亮的火星，我这才惊觉，原来这东西需要用内力催发热量才能成功引爆。
“轰隆”一声巨响，第一枚铁丸成功引爆，那声音震耳欲聋，惊飞了满城的寒鸦。燃烧的稻杆裹挟着碎铁片，如金色的雨点般四散飞溅。一个衙役手中的铜锣被铁片精准劈成两半，飞旋的残片余势不减，又削掉了身旁同僚的耳朵，一时间，刑场上惨叫连连，乱作一团。
书生在弥漫的烟尘中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嘲讽与不屈。我这才注意到，他脚镣上黄符烧出的“赦”字，竟与诏书上的玉玺印纹丝毫不差，这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我来不及细想，趁着混乱，从牌坊上一跃而下。就在落地的瞬间，我眼角余光瞥见监斩台下的青铜鼎泛起诡异的青光，心中暗叫不好，定睛一看，那鼎里煮着的根本不是寻常用来辟邪的狗血，而是掺了朱砂的童子尿，这是专门用来破除道家护体罡气的恶毒之物。
“小友来得正好。”
书生咳着血沫子，艰难地把断裂的脚镣塞到我手中。我这才看清，他的脊梁骨上钉着七枚锁魂钉，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每根钉尾都刻着北斗七星的纹路，纹路里还嵌着粒米大小的陨铁，这正是钦天监用来“钉龙脉”的邪恶法器。我来不及犹豫，赶忙背起他，可就在这时，钉尖刺破了我的肩头，一股剧痛瞬间袭来，仿佛骨髓都在被一寸寸吸吮。
我们拼命奔逃，很快便来到了巷口。可还没等喘口气，就看见锦衣卫的穿云弩在暗处闪着幽光，让人不寒而栗。他们用的钢弦，是用苗疆蛊丝精心绞成，坚韧无比；箭簇浸泡的也不是普通的黑狗血，而是从诏狱死囚太阳穴里萃取出的“怨浆”，毒性极强。
第二波箭雨如蝗虫般袭来，眼看就要射中我们。千钧一发之际，书生突然咬破舌尖，将带着滚烫鲜血的吐息喷向追兵。神奇的是，那些中箭的锦衣卫顿时浑身长出诡异的蘑菇，有个总旗的鼻孔里甚至钻出一朵血红的灵芝，模样恐怖至极。
好不容易逃到了护城河芦苇荡，书生的血一滴滴落在干枯的叶子上，竟发出铜钱落地般清脆的声响。紧接着，紫黑色的曼陀罗花从血珠里悄然绽开，妖冶又神秘。书生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那里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琉璃，琉璃之中，封着一只通体银白的蛊虫。
“此乃窥天蛊。”书生气息微弱，指尖轻轻点在我的眉心。就在这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了银河倾泻的轰鸣声，脑海中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我死那刻，蛊虫会吞食三魂中的‘幽精’，让你预知三日天机。”
然而，危险并未解除。暗处的芦苇忽然成片倒伏，我们方才经过的泥地上，血渍竟诡异凝集成箭头，清晰地指向我们的藏身处。书生见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我掌心写下一个“遁”字。就在这时，他的腕骨突然传出玉器碎裂般的声响，我心中一沉，知道钦天监的追魂术已然降临。只见他周身毛孔开始渗出星屑般的金粉，整个人仿佛在被一点点抽干。
“记住，看到北斗倒悬时......”
书生的声音越来越弱，瞳孔中突然映出七点寒芒。我下意识抬头望去，竟震惊地发现，夜空的北斗七星不知何时竟化作了箭簇形状。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便淹没在他喉咙涌出的金粉里。眨眼间，那具原本鲜活的躯壳风化成沙，只留下七枚锁魂钉“叮当”落地，在泥沼里摆出一个触目惊心的“逃”字。
我攥着尚有余温的锁魂钉，毫不犹豫地跃入护城河。对岸亮起的火把，将水面映得通红，那些跳跃的光斑，扭曲成监天官袍服上威严的仙鹤纹。而我怀里的铁丸，此刻正在悄然发热，仿佛在低声提醒我——这一局惊心动魄的生死棋局，才刚刚布下第一枚杀子，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