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息丹在齿间碎裂的那一刻，一股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是十二岁那年夜里供果的馊味，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将我吞没。当年，师兄在破庙的房梁上吊着最后一口气，气息微弱却又带着几分决然地说：“重阳巅峰非人境。”那时的我，满心焦急与无助，只能用一只破旧的瓦罐，小心翼翼地接着他伤口不断滴落的血。那些血珠一落地，竟奇迹般地开出一簇洁白如雪的白莲，圣洁而美丽，可转瞬之间，又被他自己呕出的黑血无情侵染，变成了诡异的墨牡丹，仿佛预示着命运的无常与残酷。
破甲箭穿透肩胛的瞬间，剧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但我却像是早已计划好一般，故意让溅出的鲜血洒落在花籽上。就在鲜血接触种壳的刹那，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沾血的种壳上缓缓浮现出钦天监地牢的图纹。看到这一幕，我心中猛地一震，原来三年前我被抓去试药时，他们就已经在我的骨血里悄然种下了蛊种，这一切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阴谋。花籽裂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这细微的声响中，我仿佛又听见师兄在耳畔轻声呢喃：“渡人者先成泥淖，弑神者终为香灰。”那声音空灵而又充满深意，像是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预言。
新芽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整个西厢房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笼罩，地砖泛起幽幽的青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砖缝里，缓缓渗出我这些年咳在暗处的血，那些被我刻意隐藏起来的痛苦与挣扎，此刻竟如一群活物般，迫不及待地涌向那株刚刚冒出的嫩芽。仔细看去，这些血珠里竟浮动着点点星尘，那是哥哥棺木里的陨星粉，带着神秘的力量；是爹娘人丹里的蛊卵，藏着无尽的怨念；更是我这些年被迫吞下的七十三种毒药交融而成的混沌，它们汇聚在一起，赋予了这株嫩芽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锦衣卫挥舞着绣春刀，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锋利的刀刃砍在妖花的茎秆上，迸出紫色的火星，仿佛是一场正邪之间的激烈碰撞。最先冲进来的小旗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突然伸出的藤蔓紧紧缠住脖颈，藤刺如尖锐的钢针般扎入他的动脉。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白里浮现出钦天监的控心咒符，诡异而恐怖。原本劈向我的刀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突然转向了他的同僚。刀刃上淬的“见血封喉”剧毒，此刻成了他叛变的最好佐证，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妖木！快用黑狗……”指挥使的咆哮声还没喊完，就被汹涌而来的藤蔓无情地塞回了喉管，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甘。我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不禁放声大笑。只见那株妖树在吸饱了人血之后，开始迅速结果，殷红的果实挂满枝头，如同一颗颗熟透的心脏。果实表面，渐渐浮现出《重阳开窍》的禁章，正是当年师父逼我焚毁的“化畜篇”。看到这一幕，我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武道禁术，不过是披着人皮的人牲之道，是一场充满血腥与罪恶的黑暗交易。
淡金雾气从果实的裂缝中缓缓溢出，在半空中袅袅升腾，逐渐凝聚成钦天监的二十八宿图，神秘而庄严。最先炸开的果实里，猛地迸出一个锦衣卫百户，他浑身缠满了血藤，狼狈不堪，手中的钢刀却燃着龙虎山的驱邪符火，试图挣脱这诡异的束缚。多么讽刺啊，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朝廷鹰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常年佩戴的护身符里，竟裹着人丹残渣，那是他们为了追求所谓的“长生”，不惜残害无数生命的罪证。
当妖树的根系穿透地砖，狠狠地扎进我的胸腔时，剧痛让我几乎昏厥，但在这生死边缘，我却终于看清了叶片纹路的奥秘。那哪是什么经脉图，分明是钦天监炼丹炉的构造图。师兄临终前在我掌心画的“遁”字，此刻突然变得滚烫无比，我也终于悟出，那其实是“燉”字少了两笔。在血肉被根系一点点消融的剧痛中，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漫天星斗竖起断指，大声喊道：“这炉香，诸位可还受用？”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与不甘，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最后一个意识消散之前，我恍惚间望见妖树顶端结出了一个纯白花苞，洁白无瑕，宛如新生。月光轻柔地透过瓣膜，洒在花苞内部，里面蜷缩着一个正在背诵《重阳诀》的十二岁童子，他的脸上带着纯真与执着，正把带毒的馒头塞给井底的骷髅。那童子，是我，是师兄，更是千百年来所有被“长生”诱饵迷惑的武痴。而此刻，我们终于如命运安排的那般，成了丹炉里最烈的那味药引，用自己的生命，为这场残酷的江湖纷争画上了一个悲壮的句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