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比之前都显得更加婉转悠长,那是代表着放学午休的标志。
粉笔灰在四月的燥热空气中沉浮,夏星遥盯着黑板旁边角落那里用粉笔写上的,不是特别大却非常显眼的鲜红色倒计时数字,轻轻叹了口气。
距离高考还有100天,窗外的梧桐树正在抽芽,嫩绿的新叶却让他想起上周月考卷上刺眼的错题红叉。
"书呆子,在发什么呆?"
后桌的岑远用沾着墨水的手指戳他后背,夏星遥回过头,却一眼瞥见了对方课桌上的历史练习册下边那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手机边角。
"老班说午休能出校门,出去逛一逛?"
夏星遥正埋头整理着桌面上的凌乱课本,听到他的话眼皮都没抬。
“你政治背完了?下午可是要抽查的。”
整理完凌乱的桌面之后,夏星遥又从抽屉里取出半袋小面包和政治资料,正拿起面包准备把包装撕开,一边望着他的眼睛淡淡说道。
“还是说你很喜欢被老师罚抄时的那种酸爽?”
面对着挚友的警告,岑远却只是满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后撑着课桌站了起来,走到夏星遥旁边时突然伸手,在抢过他手里的东西给随手扔了回去之后,又一把薅过他的衣领将他给提了起来。
“这些小玩意可没法满足高三生的日常消耗,先陪我去吃个饭。。”
“等吃完回来那时间我都已经能背完一大半了!”
“神经,饿着肚子饭都没吃,学个屁的你能学。”
“还能觉得饿是因为你根本就没在认真学!”
“也不知道是谁每次月考分数排名比我还靠后。”
“....靠!”
听到这句话的夏星遥突然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巴却又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初夏的阳光泼在走廊瓷砖上,夏星遥无意间瞥见对方校服领口露出的银链边角——那是去年生日他送的小礼物,倒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戴到现在。
“吃完后去对街小巷里的那家书店看看?”
穿过操场时飘落的梧桐絮有点迷了眼睛,夏星遥忍不住低头擦了擦,岑远的手臂突然勾上他肩膀,动作自然:"听说那家店里好多绝版的书都有。"
......
旧书店藏在消防通道拐角,褪色的"墨香斋"招牌下堆着几座小山般的发霉的辞典。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块地方的。
推开门时铜铃惊起尘埃,混着油墨与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似乎还夹着一丝木头在岁月侵蚀下所散发出的淡淡霉味。
店内的装演看上去似乎已有好些年头,也不知已经在这个角落里藏了多久。
夏星遥随手拿过一本货架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整个书架突然都有种摇摇欲坠的倾斜感,响起一阵不是特别明显但让人有些牙酸的吱呀作响声音。
听到声音的店主佝偻着从收银台后探出头,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带着一丝老者特有的慈爱与斯文:"小伙子在找什么?"
"王力先生的《古文观止》修订本,这个有吗?"
望着眼前一排排古色古香的经典读物,夏星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却见老人伸出手指了指店内东南角,那里有座铁皮书架正倚在靠窗台处的正下方。
被店主领着来到那座书架边上,夏星遥仰头看着书架顶层的那排蓝皮旧书,陈旧的金属架上沾了不少锈蚀褐斑,书籍外面的封皮也都被灰尘糊的几乎快要看不清。
老店主的身高连书架的一半都还不到,于是指了指最顶层的那排书籍,示意夏星遥自己拿一下。
书架对于一米八的夏星遥来说不是很高,稍微踮踮脚就能够到,只是当他将书拿到了手里,正准备跟随店主去结账时,身旁的铁架却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岑远在后方翻找《史记》合集的手顿住,刹那间整个书架如慢镜头般倾倒。
危急时刻,夏星遥扑向呆立原地的店主,岑远则在关键时刻拽住了他的校服后襟,铁架擦着鼻尖轰然倒地,在溅起的尘埃里,夏星遥忽然感觉右手虎口传来锐痛。
"血光养器啊......"店主沙哑的叹息在耳畔响起,枯枝般的手指捏着片青铜物件——那是一枚从书架边缘崩落的锋利残片,表面爬满了暗绿色的铜锈,缠着一根褪色红绳,在漏进的阳光下泛着诡异幽光。
岑远连忙抓过夏星遥的手查看伤口:"得去打破伤风!这锈疙瘩......"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噤声。
夏星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掌心的血珠正被那枚青铜书签缓缓吸收,锈迹斑驳的表面隐隐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纹。
"前主人托我将它物归原主。"
店主拿过一张旧报纸将书签裹住之后塞过来,指甲缝里还沾着陈年墨渍。
“拿着吧,看来它也觉得与你有缘。”
夏星遥想要推拒,却发现书签像是被焊在了掌心,冰冷的金属逐渐染上属于他的体温。
......
回校路上岑远不停念叨:"绝对要再消一次毒!谁知道那老头往锈铁片上抹过什么。"
在离开之前,老店主几乎是很强硬地将这枚铜片塞到自己手里,却又不愿多解释原因。
身旁的夏星遥却紧盯着报纸缝隙里露出的青铜边缘发呆,那里隐约可见"宜室"二字。
在经过垃圾站时,原本打算将那枚书签丢弃的他却忽然鬼使神差地把包裹塞回到书包夹层,装作无事的样子跟在岑远的身边。
晚自习的灯光惨白如霜,夏星遥在刷着题时伤口似乎又开始渗血,创可贴下的皮肤隐隐发烫。
下午已经去过一趟医院打过破伤风,此时的他便以为刚刚的渗血只是因动作太大而不小心拉扯到伤口,在用拇指随手按了按创可贴的表面确定没有更多的血液渗出之后便不打算再继续理会,却没发现那枚书签正在书包夹层里不停地发出轻微震颤。
前排忽然传来女同学正在背诗词的窃语,他忽然觉得锁骨处似乎痒得厉害,便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怎么了。”
旁边的同桌察觉到异样,转过头来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事,好像有颗蚊子。”
“蚊子!?”
他的同桌是位戴着眼镜的妹子,在听到有蚊子之后连忙害怕地左右看了看,很像只被惊扰到的兔子。
....
九点放学前突然下了一场小雨,并在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越下越大,此刻已经到了电闪雷鸣的地步。
夏星遥在家里洗手间的镜子前解开校服的领口纽扣,头上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少年清瘦的胸膛滑落,喉结下方的皮肤正在泛起桃花般的淡粉,他却只觉得那不过是被校服领口勒得太紧所留下的勒痕。
洗澡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自己那早上还清晰的腹肌轮廓此刻似乎正在变得越发柔软。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照亮卧室里书桌上那枚青铜书签上流转的金色纹路,雨水顺着没关紧的窗户打湿了上面《诗经》残页的蜿蜒刻痕,最终汇成一句模糊的谶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