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003
陈星乖巧地在家里待了一天后，又出去拾荒了。
她今天的目标是去捡一些吃的回来。地点是公民城西大门，周围一群贱民已经在等待开门了。西大门面朝着一座永秋时代的工厂废墟，饥肠辘辘的贱民不一定识得出废弃物的价值。
在地球进入极冬时代后，人类能吃到的食物种类已经不多了。面包是人类的主食。在公民城里的粮食基地里，培育着一种小麦。这种小麦低消耗，产量高，但制成的面包口味可不好——对旧时代的陈星青遥来说是如此。
与管道的性质不同，面包属于可浪费资源，是爱吃不吃随人自己定的。水管爆了要被议会驱逐，必要时还会处决此人，滚烫的血液还可以拿来暖暖手。面包囤成山扔掉，议会还骂你不早点处理掉这些浪费空间资源的废物。于是，公民城里每天会运出十几板车的馊面包，用于投喂流浪狗。
轰隆隆轰隆隆——狗粮落盆的声音。
这时的贱民是还不能上前的，他们各个无精打采、体弱多病，和勉强称得上健康的公民护卫队比不了。只有等公民们把狗粮完全倾倒在这天然的粮盆后、关上大门回到城里时，贱民们才会如病狗一样不知廉耻地匍匐着取食。
相比之下，在不远处观望一切的陈星，已经是现场最有生机的家伙了。她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实，谁也认不出这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甚至畏惧于她魁梧的身体(大概想象个球)。
「给我留一点，给我留一点。」
「求求你不要抢，求求你不要抢。」
「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旧文明覆灭，新生人类又经历了两个千年的时间演变，陈星根本听不懂他们语言。但要观察他们的动作神态来理解意思，陈星还是做得到的。
她可以挖出最有价值的面包——常常在面包堆最下层，味道可能是大了点，但养分和健康成分是一流的。只要再等一会其他人把上面的面包刨走，她就开始挑选面包了。
为了装面包，她还带上了旧时代高中时期的双肩包。
只要今天不出岔子，陈星就可以装个供两人吃三天的量回家，然后到别的地方拾荒改造她和青遥的家。
「欸我包嘞?」然后出岔子了。
陈星前不久把包放到脚边，后一会就找不到包了。她低头检查自己周边，除了雪和碎石，她什么也找不见。抬起头，瞧见不远处的面包堆那，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里的双肩包。他应该也是贱民，毕竟他衣衫褴褛的。但他却有力气拨开别的贱民，一看脸色还挺红润，不像是长期营养不良。
这一定是哪个在近日被流放的公民了，罪魁祸首如此思考。这可不行，到时候青青会挨饿，必须想办法。
知道好面包在下面的不止陈星一个人——她要尽快处理紧急情况，不然包和吃的就都没了。于是她观察周围，看见锈迹斑斑的铁条、冒出边边的电线圈、幽蓝的「冰晶髓」。
「对不起，青青比你更重要……」
陈星跟自己内心斗争一番后，作出了决策——杀了对方。
「这个铁条……还好，可以捅穿的样子。」
「电线表皮应该没那么容易断吧……没问题。」
「这块冰晶髓还好，应该能沾上来……」
第一步是检查凶具的良好性，所有凶具均可正常使用。
「来个支点……嘿，我弯!」
第二步是将铁条尾部压弯成钩型，用电线绑住钩型结构，并打了一个结。
「有石头吗，在哪呢……在这。」
第三步是把电线另一端缠在手腕上，然后把铁条尖端捅入冰晶髓，反复摩擦了几下，然后找到几个石块。
「对不起，是你先抢了我的东西，对不起……」
她想起来一个月以前，自己也是这样利用周围的东西，对一个抢她水桶的大人展开了猎杀。当时她已经是身经百战了，她知道最好的观察方式、最省力的割喉角度与最致命的物体结构。然后，她靠积攒的体会规划好行动方针，就如几千年前她为了考上好高中而刷遍了无数的题目一样，繁星般众多的经验塑造了她。
陈星，已经摆好了姿势。
第四步，一阵低喃过后，她将石头砸向对方。
男人还忙碌着挑选面包吃，无缘无故被贬为贱民的他，对自己的遭遇仍然感到不甘。
他是高贵的公民，吃的是极佳的面包，用的是滚滚的热水，住的是一百平方米四面不透光的屋子，有老婆有两个儿子。平时兢兢业业地到面包厂里上班，老婆在家里织衣服，儿子就送去城里的学校读书，等他们长大后接来一起做面包。
他还当选过边区的区代表呢，他最大的光荣莫过于此了。
这下好了，水管不知道什么时候爆了，议会溯源找过来，咬定他家浪费热水资源、破坏管道，还指出现场没有其他人的印迹，就这么把他们家流放了，这哪受得了?
他完全不满于被跟流浪狗们一样——至少要吃得比他们好。所以，他拾起不知道谁的包，拼了命地翻找高品质食物。
咚——(粗话)，哪条野狗，砸这么疼!
在男人回过头的一瞬间，附有冰晶髓的铁条直穿眼前。
「嗷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惊动在场的所有觅食者。
铁条表面的冰晶髓在接触皮肤后释放冷能，皮肤因低温而冷冻结晶，接着产生微爆炸效应，他的皮肤就被轻而易举突破了。男人先是感受到升华时的极度寒冷，又是感受到血液在沸腾。铁条扎破他的侧脸，血液迅速涌出。
他下意识地去抓铁条，不料那铁条又收了回去。在肾上激素作用的那一刻起，他看见铁条收回去的方向——一团被严实衣物包裹着的不明来路的家伙，站在白雪大地上。
「你这贱种啊啊啊啊!」
雪沫卷起的刹那，男人扑来的影子已笼罩在陈星头顶。她后撤步时轻动手腕，让电线如蛇一般游出，悄然缠上那靴底的铆钉。铁条擦着耳际划过，幽蓝爬上男人涨红的脖颈。
「贱种就该像狗一样吃馊面包!」
男人扯动电线，想将她拽倒，却不知她早将另一端绕在遗迹的钢筋上。他踉跄的瞬间，陈星已踩着倾倒的空调跃至半空，抹着冰晶髓的尖端坠落。
冰晶髓触及皮肤的刹那，男人再次听见血液结冰的脆响。电线不知何时缠上他的腰间，陈星拽着线圈快速游走，每次蹬踏都让束缚收紧一分。
「不，不不不，你要做什么!」
陈星猛扯电线，使束缚圈完全捆紧，其中的猎物无处可逃。然后近身，沾着幽蓝的尖端从天空坠向眼界。强烈的生存本能，让男人在刹那间向旁翻身，躲过第一记朝着他突刺的铁条，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你怎么敢的，贱种!」
然后是第四次，陈星不再瞄准男人的脸，而是对准他宽大的胸膛。彼时还摄取着正常营养的他，被这个造成他一切灾难的少女捅穿身板，冰晶髓再次作用，这次是他的血液被冻成无数细小危险的冰晶。
「你要杀了我?你这贱种怎么反抗公民了，啊?」
陈星听不懂男人的话，她只看见一个拾荒者仗着曾经的架子向同等地位的拾荒者露出恶狠狠的尖牙。要么展现残酷的冷漠，要么让天真的热情杀死自己，她在第一次拾荒中就尝尽了滋味。
「你凭什么杀了我!」
「我比你幸福。」
男人生前最后听见的，是防寒服底下还没有褪去稚气的少女音。他看见黑色护目镜后面的瞳孔，如河流一般宛转流长的怜悯述尽无奈。他惊惧地睁着眼，死死地抓住装了老婆和两个儿子的份的面包的双肩包，他本预计再捡一个好面包再走的。
陈星双手紧握铁条，向着眉心发起攻击。
「对不起，对不起我要这样做……」
陈星默默地拔出铁条，为男人合上眼帘。她从那只失去力气的手里取走双肩包，把里面的较为劣质的面包全部倒掉，接着在面包堆的最底下翻找面包。一会儿，她如愿拣得了一个光亮饱满的面包，然后是两个、三个。她把它们都塞进双肩包里，尽可能地让它们占满每一寸空间。最后，她把这一堆面包最后的好面包塞进衣服里，塞到心口处，然后穿过贱民们的视线，拖着双肩包和铁条离开了。
她离开许久后，一个贱民靠近了尸体，触碰到了血液。血液还是暖的。
他变得执着而疯狂，如饥似渴地把脸埋入血泊。其他的贱民从畏惧中回神，纷纷围上来索取温暖。就像旧时代的蚊子，伏在尸体边吸取鲜血的余温。
白雪地，血腥湖，绿食堆，黑人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