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蜂蜜般浓稠，透过车窗外摇曳的梧桐叶间隙，在伊藤的校服袖口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膝头深蓝色校服的纹理，羊毛混纺的粗糙触感让他想起小木曾家玄关处那块起球的旧地毯。
"到了。"小木曾的声音混着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嗡鸣传来。
伊藤这才注意到车子已经停在了铸铁雕花的校门前。他伸手去解安全带时，金属扣发出"咔嗒"轻响，在突然静止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一缕长发不知何时滑落到小木曾的锁骨处，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在米色针织衫上扫过一道浅痕。
"怎么了，小木曾小姐？"
"这个给你。"她突然转身，座椅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从后座拿出的方盒子被包裹在樱花纹样的棉麻布里，布料边缘的锁边针脚细密整齐，右下角还绣着小小的"S.K."字母。
伊藤接过时，指尖不小心擦过她冰凉的手背。便当盒沉甸甸的重量让他的手腕微微下沉，隔着布料能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热，应该是今早刚做好的玉子烧和照烧鲑鱼。
"便当吗？"
"嗯。"小木曾的目光飘向窗外正在整理领结的男生们，"毕竟食堂的东西..."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没什么营养吧。"
伊藤低头看着便当盒。棉麻布上淡粉色的樱花图案让他想起上周在便利店看到的促销海报——"赏樱季特供"。对这个陌生的校园，他的记忆就像被雨水打湿的水彩画，只剩下模糊的色块。食堂的位置、课程表、甚至是自己的座位，全都笼罩在浓雾中。
正当他想要道谢时，小木曾突然按下电动车窗按钮。机械运转的"嗡嗡"声中，四月微凉的晨风卷着草坪刚修剪过的青草味涌入车内，随之而来的还有节奏分明的高跟鞋声——"哒、哒、哒"，像秒针般精准。
转头看去，一位穿着深蓝色三件套西装的女性正向车子走来。她栗色的波波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左胸别着的教师名牌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与小木曾身上柔软的针织质地不同，她的西装面料挺括，每走一步都能看到布料利落的折痕。
"你们好。"女人弯腰时，伊藤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雪松香水味。她右手无名指戴着素面的铂金戒指，在车窗框上敲击时发出清脆的"叮"声，"我是伊藤同学的班主任。"
小木曾微微颔首，脖颈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优美："那就麻烦您了。"她转向伊藤时，嘴角扬起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右脸颊浮现出平时不常见的小酒窝，"翼君，放学见。"
"嗯，小木曾小姐，放学见。"伊藤下意识收紧了抱着便当盒的手臂，听到包装布料的摩擦声混进了车门关闭的闷响中。
发动机启动的震动通过鞋底传来，混合着轮胎碾过碎石子的细碎声响。伊藤站在原地，看着银色车尾灯在转角处闪烁两下后消失。手中便当的温度透过校服外套传到胸口，却驱散不了突然涌上的失落感——就像看着气球挣脱绳索飘向远空。
"伊藤君？"星野老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尾音微微上扬。
"在。"他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脊，听到校服肩线处布料拉扯的细微声响。
星野老师望着街道尽头尚未散去的汽车尾气，轻轻叹了口气。当她转回身时，方才公事公办的表情像春雪般消融，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笑纹。这个转变如此自然，仿佛她只是摘下了看不见的面具。
"你真的失去记忆了？"她问道，声音轻柔得像在念童谣，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戒指。
"对。"伊藤点头，注意到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上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她的笑容突然凝固了。阳光穿过樱花树枝在她脸上投下网状阴影，让那双突然睁大的眼睛显得格外幽深。伊藤看到她的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吞咽某种苦涩的东西。但当她重新抬眼时，所有阴翳都已消失不见。
"对啊，重新培养就行了。"
"嗯？"伊藤向前倾身，闻到风中飘来的樱花香气。
"啊，没什么。"星野老师摆摆手，"只是我自言自语而已。"
两人沿着铺满樱花花瓣的石板路前行。伊藤的皮鞋踩在花瓣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走在柔软的地毯上。远处钟楼的报时声惊起一群白鸽，翅膀拍打的声音如同远去的海浪。
"对了，伊藤君，"星野老师突然停下脚步，一片樱花正好落在她的肩头，"刚才载你来的女孩，是你的姐姐吗？"
"嗯，是我的姐姐。"他抬头时，看到星野老师耳后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
星野老师张了张嘴，伊藤注意到她下唇有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结痂。最终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时西装下摆掀起微弱的气流，带动几片花瓣打了个旋儿。伊藤暗自松了口气——不同姓氏带来的信息壁垒果然是最佳防护。
"啊，那个，老师。"伊藤犹豫着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叫我浅夏就行了。"星野老师转身微笑，阳光在她睫毛上洒下金粉。
"浅夏？"伊藤的耳尖突然发烫，这个亲昵的称呼在舌尖上像糖果般化开。
"对，这是我的名字。"她眼睛弯起的弧度让伊藤想起新月时的月亮，"在学校外可以这么叫我。"
伊藤感到颈后的碎发刺得发痒："这也太失礼了吧。"他想起自己连小木曾的闺名都很少呼唤，每次开口前都要在心底反复练习发音。
"不会啦。"星野老师轻笑时，锁骨处的珍珠项链微微晃动，"如果觉得不习惯，就叫我星野吧。"
"嗯，星野小姐。"伊藤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星野小姐，以前的我是怎么样子的？"
星野老师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仰头望向被樱花分割成碎片的蓝天，目光在云朵间游移不定。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一抹红晕从她颈部慢慢爬上脸颊："伊藤君是个很温柔的人。"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右手又不自觉地开始转动戒指。
"嗯。"伊藤垂下眼睛，看到自己鞋尖上沾着的樱花瓣已经变成了褐色。这个笼统的回答让他胃部微微发紧，但还是礼貌地点头："谢谢。"
他悄悄观察着星野老师的侧脸，注意到她太阳穴处有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疤痕。看来从她这里获取有效信息的希望渺茫。不安像墨水般在胸腔扩散，他想象着即将面对的全新环境和陌生目光，心跳声在耳膜上咚咚作响。
"我们快到了。"星野老师在一栋红砖建筑前停下脚步，掏出钥匙时金属碰撞声格外清脆，"你的同学们..."她突然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都很期待见到你。"
伊藤做了个深呼吸，便当盒的温热透过布料传递到掌心。粉色棉麻布上那朵盛开的樱花图案正对着他微笑，就像今早小木曾系围裙时背后那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这个小小的慰藉让他稍微平静，跟着星野老师迈入了走廊的阴影中。阳光在身后拉长他们的影子，最终被沉重的橡木门彻底切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