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周五放学后，我总会在学校溜达，直到天色渐晚才会回家去。
看着整个校园逐渐从人声鼎沸到安安静静，我觉得很有意思。
今天也是一样。操场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有远处篮球场还有人影。
是时候回家了。我打了个哈欠，想。
在回家前，我习惯性地检查一遍书包，却发现忘了一样东西。
数学卷子。应该是忘在班里了。
真是麻烦。
来到教学楼三楼，我一眼就看见了班里的灯还亮着。
怎么回事？这个时候值日生应该都跑了才对。
我来到班门口，却发现正有一个人蹲在地上翻看着什么。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数学题，而那个人是今天的值日生，林轲凛。
竟然没有提前溜走吗。
林轲凛，在班里算是人缘比较好的那一类，和每个人都能有说有笑的。但是在我看来，她又刻意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只有那个叫戚芽的女生。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翻来覆去又小心翼翼地看我的卷子。
她也许是在寻找这本卷子主人的名字。毕竟这本是我自己买来练手的，正确率还算高，她想要知道是谁的也正常。
看来以后还是不要把自己做的题带到学校了。我暗自叹口气。
时间不早了，必须要回家了。
这样想着，我走到了林轲凛身后，装作刚来班里的样子：“那个……你在干什么？”
她吓了一跳，手一晃，卷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杨芴，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啊？”她的笑容十分尴尬。
林轲凛能叫出我名字这点让我吃了一惊。毕竟我平时安安静静的，也不怎么和人交流，成绩也故意考得不起眼。
“哦，这个是我刚刚在地上捡的卷子，上面没有写名字，我正想着拍照在班级群里问问是谁的呢。”
“这个，是我的。”我指着她手里的卷子说。
她非常吃惊地“诶”了一声。
我拿过她手里的卷子，塞到书包里。但这时林轲凛却叫住了我。
“难道说，杨芴你的学习其实很好？”
说实话，我并不怕自己的真实成绩让她知道。毕竟就算她告诉别人，也没有人会相信。
刚刚站在那里太久，肩膀有些酸了，我伸了个懒腰：
“看了就看了吧。但是还是请你别给别人说，不然会有点麻烦。”
“我不会告诉别人。那些真的都是你自己写的吗？”
“算是吧。”我模棱两可地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没有把刚刚发生的放在心里，坐着公交车慢慢回了家。
屋里很暗，小姨应该还在公司忙工作。我松了口气，刚想伸手开灯，却瞥见沙发上正亮着手机光。
我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分钟，最后还是按下了开关。
灯光照亮整个客厅，小姨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
我知道她在等我，慢慢走过去，低着头坐在沙发边缘，不敢看她。
小姨没有说“你回来了”之类的话，而是手指飞快地打着字，眉头也越皱越深。
终于，她叹口气，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扣，看向了我。
“我给你找好房子了。”她开口，语气极其冷淡。“你真的要搬出去住？”
“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小姨，她对我这样冷淡是我咎由自取。
毕竟自己照顾了这么多年的侄女刚成年就闹着要搬出去住，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对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吧。
不过幸好，她现在的态度这样冷淡，或多或少让我心里好受了些。要是她还是如同以前一样温柔，我会受不了的。
“那个房子没有厨房，我以后每个月多给你一些生活费，你就在外面吃吧。”
小姨似乎厌烦到了极点，不愿再和我多说一句话，站起来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明天就搬过去，你收拾一下东西。”房间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躺倒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第二天下午，小姨开着车带我去了新家。
我之前就已经来过，楼层不高，离学校也近，上下学非常方便。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尽管是个不大的单人屋子，租金还是高得吓人。
小姨坐在车里和公司里的人打电话，我默默地把一箱子的书搬到房子里，又返回小区门口，去拿行李箱和书包。
小姨此时也挂了电话，下车和我一起来到小区门口。她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低头看手机。
我知道她的工作很忙，现在也是请假来送我，于是对她说道：“小姨，东西都拿完了，到这里就行了，不用送我了。”
她也很干脆地转身离开，只留下我站在小区门口。
我知道接下来便会很少再见到小姨了，就目送着她开车离开。
这时，我发现一个人躲在路边停着的车后面，露出半个身子，也在扭头看着小姨。
我认出那是昨天刚见过的林轲凛。
她怎么在这？
就和昨天看我的卷子一样，她看我的小姨也看得很入迷，就连我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觉。
“你在干什么？”我问。
她猛地转身，表情显得很尴尬：“那个，我家就住那里，我刚从地铁站回来，正好看到你。因为之前在这附近从没碰见过你，所以就在这里看了一会。”
我扭头看看她刚刚指的小区，没有说话。
就在我想转身离开时，却听到她说“我帮你拿吧”。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是她的手已经抓住了我行李箱的拉杆，还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我。
莫名其妙地，我松开了手，说了句谢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意她的提议，或许是最近自己的情绪不像平时一样平稳。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带着她，一个并不熟悉的同学来到了自己的新家。
我给她倒了杯水，她急迫地喝完后就离开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在我刚换上常服时，林轲凛竟然又回来了，还提出了一个极其奇怪的提案。
我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或许是这几天的事情让我心情彻底乱了，我竟然暂时同意了她的提案，甚至还加了她的联系方式。
我肯定是疯了。
没事。我安慰着自己。一会去她家里的时候，不管她做的饭好吃还是不好吃，都说不好吃，这样事情就结束了。
于是我就这样来到了她家。
出乎我意料的，她家里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我观察着客厅。
衣架上挂着一件成年男式外套，没有女式的，而且在门口也只放了一双拖鞋，看样子和大小是个男拖。
这里没有一个成年女性生活的痕迹，换言之，林轲凛的妈妈不住在这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叹了口气。
林轲凛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而是给我了一双新拖鞋。在她开鞋柜门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里面确实没有成年女性会穿的鞋子，这更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不再多想，也没打算问什么问题，低着头坐到餐桌前。
竟然有土豆丝。
闻着它散发出来的香气，我难得想起了我妈妈。
爸爸当时很喜欢吃土豆，她就经常做炒土豆丝。油放的很多，微微有点焦，土豆丝软糯，吃起来很香。
我有些犹豫了。我害怕万一这道菜真的是记忆里的样子，我会没办法狠下心来拒绝林轲凛的提议。
我夹起土豆丝，放进嘴里。
确实是同样的味道。我沉默地吃着，更多尘封的记忆涌现出来。
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和爸爸在同一个研究院工作。我每次放学后，都会背着书包跑到他们单位，写完作业就可以在院里跑着玩。
父母下班后，我们一家三口开着车回家，妈妈在厨房做菜，爸爸则窝在沙发里发呆，或者和我玩，偶尔起来打扫打扫卫生。
妈妈做饭的手艺并不十分精湛，但是总能让我们一家满足。
我吃着林轲凛的饭，突然感到太阳穴一阵抽动，赶紧放下筷子。但是又怕她看出什么，就端起碗喝了口稀饭。
嗯。要是再稀一点就好了。我看着碗里的稀饭。
吃完了饭，我沉默着。
我本来的打算是拒绝林轲凛的提案，然后作为补偿，给她讲一次题，从此以后不相往来。
但是吃了这样一顿饭，我无法对自己说“不好吃”的谎。
我看向她。
“……很好吃。”
说完这三个字，我就垂下了眼睑。
我的脑袋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想。
既然话已经说了出去，想反悔也晚了。我简单定下两条规矩，刷完碗后，就背着包来到了林轲凛的房间。
很普通的房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花里胡哨，只有一个大衣柜，一张床，房间中间放了一张挺大的矮木桌，旁边散落几个垫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洗发水的清香，夕阳光投射进来，光线很好。看上去应该是向光的一面，是那种清晨时候太阳光会照射进来的、面朝阳光的房间。
我摇摇头。今天胡思乱想太多了，用做题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我想起林轲凛上一次的考试成绩，数学27，一个低到让人发指的数字，但凡认真学一下都不会考这么低。
明显是基础不牢，很不好教，需要从头开始，而且见效很慢。
我呛了林轲凛几句，她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
看她这副模样，我想着好歹也要画张饼，好让她能拿出干劲，于是说了未来的目标。
“能把你教到考到120分左右就差不多了。”
“多少？120？”
林轲凛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大很多，我有些疑惑。
难道很难吗……？
“很基础了。再往上才有点难度。”我说。
我没再管她的哼哼唧唧，把书在桌子上摊开，给她讲起来。虽然说林轲凛刚刚有几句抱怨，但是真的开始了，她学得倒也认真。
讲完了知识点，我指了道题让她练练手。
结果她做了一半就卡住了。
奇了怪了，明明知识点我给她讲得明明白白，她的笔记也做得不错，怎么会写不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笑着看我，这让我不得不把快要蹦出口的话咽回去。
算了，还是多鼓励鼓励她吧。
“没事，多练练就好了，刚学的知识不会用很正常。我给你讲讲这题的思路，看看你能不能做出来。”我暗自叹口气，说道。
我又把知识点和解题思路说了一遍，让她继续思考。
谢天谢地，林轲凛最终做出来了，让我好歹对她保留了最后一丝希望。
我累坏了，使劲揉了揉发干的眼睛。
林轲凛给我倒了杯水，有点烫，我小口喝着。这时，我看到她捧着水杯，在那里发呆傻笑。
我感到一丝不爽：我给你讲题累死累活的，你在这里发呆偷着乐是吧？
我看着林轲凛的傻笑脸，突然想对她做些什么，至少也要让她那傻笑停下来。
于是我说道：“站起来。”
“嗯？”
我现在的身份是老师，林轲凛的身份是学生，所以我觉得自己现在有权力命令她。
“我现在是老师，你是学生吧？学生就要听老师的话。快点站起来。”
“好好好。”
林轲凛果然站了起来，但是她的语气就像是她在主动配合我，而不是我在命令她。
这让我更加不爽。
“站到你的床边，面向我。”我继续命令，林轲凛也照做了，然后茫然地看着我，明显没懂我到底在打算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懂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我站起来。
我走到林轲凛面前。
我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床上。
林轲凛呆呆地看着我，除了最开始受惊发出的一声抱怨之外，没有再说话。
我们现在距离很近，近到我甚至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
咚咚。
咚咚。
跳得很快。
“喂，林轲凛。”我说道，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一般来说，我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那么平静就能开口的。
“我们接吻吧。”我说。
林轲凛的眼睛瞪大了。
说实话，我并不想和她接吻，只是感觉如果这样说，就能让她那无忧无虑、让我不开心的傻笑停下。
要是她真的同意，那该烦恼的就是我了。
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动作。刚刚那傻笑倒是如我所愿消失了，但是我发现自己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
谢天谢地，她终于推开了我。我顺势下床，坐回刚刚的位置。
林轲凛坐起来，用手整理着被我弄乱的头发。但我现在并不想看她，于是扭头看向窗外的夕阳。
金色的阳光正照在我脸上，有些刺眼，但我并不讨厌。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尚有余温的阳光。
由于阳光照射眼睛的原因，我的眼前一片红色。
一片红色。
我突然感到有些不适，赶忙睁开眼睛，看向书桌上的书本。
“继续讲题吧。”我说。
后面就顺利多了，经过第一道题的练习，林轲凛也是开了窍，虽然有些题还是磕磕绊绊，但是总归是能独立做出来了。
她并没有那么笨，甚至可以说是聪明，至少她的脑子和她的分数并不匹配。
这样的话，考到120分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那么我也可以快点从她这里解脱出来。
想到这，我感到了一丝希望。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我看看手机，发现竟然已经九点，外面街道的路灯早都亮了。
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和林轲凛拌了几嘴。
在要走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于是转向她。
“还记得我说的规则吧。现在加一条。”
“你说。”林轲凛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教你写题这件事，以及关于我的所有事，不准给任何人说。在班里也不要和我有什么接触。我们两个的事情只局限在这个房间里。”
在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后，我放心地开门走了出去。林轲凛也穿上外套，把我送到了电梯口。
在门快要关上时，我听到林轲凛朝我说了一声“再见”，余光也瞥见了她朝我挥手。
我听到了也看到了，但是并不想有所回应，于是就装作没听见也没看见。
这时，我感到手机震动了几下。有新消息，是林轲凛发来的。
或许是质问我刚刚为什么故意不理她的。我瘪瘪嘴，打开手机。
并不是。上面只有一条消息：
「到家了记得给我说一声」。
我一愣，手指按几下，想回一个“好”，最后又停住了。
我快步走过马路回到家中，才拿出手机，给林轲凛回了消息：
「我到家了」。
第二天的周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我窝在家里，一觉睡到中午，洗漱之后学学习，读读小说，就到了下午三点了。
新屋子我适应得很快，睡得也算踏实。小姨给了我很多钱，让我添置一些想要的家具，但是我又没什么想要的，于是就把钱放到盒子里，藏到衣柜顶上。
因为今天醒得很晚，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还没什么饿意。
晚上出去随便吃点算了。我想。
正好这时，手机来了一条消息。是林轲凛。
「今天来我家吃饭吧」
我皱皱眉。我昨天应该告诉过她规则，周六周末我只会去她家一次。
事关规则，我感觉自己不能用打字聊天这种温吞的方式，而是要用更加直接的方式重申一遍规则。
「我给你打电话过去了，你现在有空吗？」我给她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有啊，你打吧」
电话很快接通。
“喂喂，能听到吗？”
林轲凛的声音听着很开朗，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傻乐。
“能听到。林轲凛，我昨天说的规则，你难道忘了吗？”我没有多说闲话，直入主题。
“没忘哦。一周来两次，周一到周五一次，周六周日一次。”
“对，就是这个，那你刚刚还问我要不要去你那里。”我问道。
“但是——”林轲凛提高了音调，“这条规则包含了两条吧，一个是‘一周来两次’，；另一个是‘周一到周五一次，周六周日一次’，我没说错吧？”
“……”
我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听到手机对面的林轲凛接着说：
“所以这条规则的第一顺位是‘一周两次’，但是你这一周只昨天来了一次啊，所以在今天把这周周一到周五的份补回来，这不对吗？”
她的话我无可辩驳。
但是我又不想这么快再次面对她，于是强词夺理道：
“每周的第一天是在周日，然后才是周一到周五，末尾是周六。也就是说，上周在昨天周六就已经结束了，今天是新的一周，我没有必要非得今天去你那里。”
“那不是通用的计时方法吧，你不要耍赖嘛。”
“……”
“你好歹还是个当老师的，连学生都不愿意教了吗？”
“额……”我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那我今天晚上就做着你的饭了，来的时候记得买点馒头。”
“……好。”
我挂断电话，叹了口气，扑倒在床上，脸朝下埋在被子里。
本来我是想重申一遍规则的，结果竟然变成了林轲凛单方面对我的追问，这让我多多少少有点挫败感。
倒不是说林轲凛有多难教，也不是在她那里的时间很难熬。
只是今天虽然无所事事，但是还算悠闲。结果这份悠闲突然被打断，我自然拿不出多少干劲。
有点饿了……
我揉着肚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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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着一袋刚蒸出来的馒头，背着书包，慢悠悠走到林轲凛家门口，抬手敲敲门。
“来了来了。”门内响起拖鞋的踢踏声，然后门猛地打开。
锅里炒菜的刺啦刺啦声和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但是门后却没有林轲凛的身影。
我踏进门内，探头一看，只看到林轲凛急急忙忙跑回厨房的背影，一只手还拿着锅铲。
厨房门没有关，刚刚进门时的炒菜声和菜香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把馒头和书包放好，扭头看着铺满夕阳的厨房，甚至还有一丝阳光溢出到我的脸上。
恍惚间，我竟然有了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我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心情气笑了，摇摇头，把它甩出脑袋。
说起笑。
我摸摸自己的嘴角和眼角。刚刚虽然是“气笑了”，但是我的嘴角并没有翘起，眼睛也没有丝毫笑的意思。
我伸出两手的食指，抵在嘴角，往上扒拉一下，然后放下手指，脸上则继续保持着刚刚嘴角翘起的表情。
客厅的茶几上有镜子，我拿起来照了照自己。
真是难看的笑啊。我自嘲道。
镜子里映出的笑容僵硬，就像类人生物照着普通人类模仿出来的一样。
我让自己的表情回归平常，然后活动面部肌肉，回忆着刚刚的感觉，没有用手指辅助，又做出了刚刚的笑容。
还是那样僵硬且难看，皮笑肉不笑，但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揉揉脸，放好镜子。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个面瘫，但是我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或者说，笑不出来。
小姨曾经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是没有检查出任何异常。这是当然，因为我知道自己心理没有出任何问题，就是单纯的面瘫了而已。
这个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回忆着。
应该就是那年，我的父母——
“饭好了！洗手洗手，过来端稀饭！”
厨房传来林轲凛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啊……好。”我顿了几秒才回答，站起身去洗手间洗手。
今天的稀饭竟然是豆浆，但是和早餐店里那种稀得像水的白色豆浆不同，林轲凛做的偏稠一点，而且颜色是深褐色的，闻起来很香，味道应该不错。
这是林轲凛用豆浆机打出来的。
她家里的东西还挺齐全。我一边看她提着豆浆机给我的碗里倒豆浆，一边想着。
林轲凛显得格外得意：“这可是我试了好多次试出来的独家秘方，喝喝看，能给你香迷糊。”
今天的菜依旧可口。豆浆还很烫，我吹着气，沿着碗边喝了几小口。
“怎么样？”林轲凛问。
我回味着那股香味，说道：“很好喝。要是再凉一点就好了。”
“刚打好的嘛，豆浆就要趁热喝才好。”听到我这话，林轲凛呲起牙，傻乐起来，有种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别人也认可的开心。
我看着她的笑容，感到有点刺眼，于是低头专心吃起菜来。
吃完饭，我们还是按规矩，林轲凛刷自己的稀饭碗，我刷其他的。
我背着包来到林轲凛屋里时，发现她的桌上早就摆好了课本和练习册。
“我今天做了一些题，有几道不会。”她说，把那摊开的练习册推到我面前，上面有几道题用红笔圈了起来。
我有些吃惊，毕竟林轲凛可不像是平常会努力的人。但我也没说什么，当即给她讲起题来。
她确实有所进步，讲题时我随口提问的公式都能回答出来。这些都是我昨天让她背的，没想到今天就会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你还挺努力。”她的表现确实超出我的预料，我不得不表扬她一句。
我大概能知道林轲凛这样用功的原因。原来不会的数学知识，自己现在可以看懂并且做出来了，这种成就感让她今天努了一把力。
现在才是最简单部分啊，希望讲到后面难的地方，她还是可以保持这样的积极性吧。
讲完了题，我开始接着昨天的内容讲知识点。
课间休息时，林轲凛拿来了水和饼干。我吃完一块饼干后只感到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虽然我没什么不喜欢吃的食物，但饼干这种吃了口渴的东西，我完全适应不了。
看那饼干的包装，似乎不是什么便宜货，应该是林轲凛特意拿出来招待我的。
见我吃了一块后就不再碰，她问道：“不喜欢吃吗？”
我点点头：“太干了，不喜欢吃。”
看到她表情显得有些落寞，我补充了一句：“所有饼干我都不喜欢吃，你这个要是不那么干，味道就很好了。”
休息完，林轲凛把饼干放到一旁。我也拿起笔，正准备继续给她讲题时，门口传来一阵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是林轲凛家里人回来了？
我扭头看向林轲凛，却发现她也一脸茫然，似乎不知道回来的是谁。
“难道是我爸爸？但是他没说今天要回来啊……”我听到她自言自语着。
门开了，一阵手忙脚乱的翻找东西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很快，那声音停下，然后又是一阵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并且离这个房间越来越近。
房间们并没有关，我很快就看见了那声音的主人。
一个身着皮夹克的中年男人在门口现身。他最开始并没有注意房内，只是匆匆走过去，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又转身返回了门口。
那是一个略显老态，但是能看出年轻时候十分英俊的中年男人。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吃惊地看着我们两个和面前摊开的书本，最后把视线放到我身上。
“林轲凛，这是……你朋友？真难得啊，能看见你带朋友来家里。”他的语气带了一点吃惊。
“叔叔好，”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扯出那僵硬难看的微笑，“我叫杨芴。”
我并不感觉自己和林轲凛是朋友，所以也没有用“林轲凛的朋友”自居。
非要说的话，我们更像是……师徒？
“你好你好，哎呀……林轲凛这孩子，我还没见过她带朋友来家里呢，吓了我一跳。哈哈。”男人挠着头，然后低头看看表。
“时间不多了，我要走了，今天回来拿个文件。”他说着又要走向门口。“对了，这位杨芴同学，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啊。林轲凛这孩子，她妈妈从小就——”
听到他突然提起自家的话题，我心里没由来地一阵颤抖，只希望他闭嘴，不要再说下去。
至今为止，我林轲凛的关系都是浮于表面。虽然我对她家里的事情有所猜测，但那都是在心里进行的，从没有说出口过。
就像是一把剃刀，轻飘飘地从肌肤表面略过，并没有什么损伤。
但是现在，林轲凛爸爸这话一出，一直以来我们两个默契地没有提的事情被披露出来，那游离的剃刀忽然刺进了身体，凉意和异样的感觉顿时填满了身心。
林轲凛爸爸也觉得失言，一脸尴尬，说了一句“不打扰你们了”，就拿着一个文件袋匆匆出门了。
我依旧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我知道，今天我们两个大概是没有心思再去学习了。
我转身向自己的位置走去，发现林轲凛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副傻乐的样子，仿佛刚刚的话并没有对她有什么影响。
“哎呀，我爸真是的，今天回来也不给我说一声。”她笑嘻嘻地说。
虽然她语气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心情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我记得刚刚在餐桌上，她那发自真心的笑容。那和现在她露出的笑截然不同。
不管是谁，在一个没有那么熟的人面前，被提到那样私密的事情，都不会心情好的吧？
我感觉可能需要让林轲凛独自静一静，于是打算收拾东西先回家。
“你要干嘛？”林轲凛看着我开始收拾书本，问道。
“回家了。反正你现在也不会有心思学习了。等到下次，我待的时间长一点就是了。”
“怎么这么突然？要是想要用厕所的话，在这里就可以哦。”
“不是那种事情……”
我看着林轲凛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我不喜欢这样的笑。
如果笑容不是发自真心的话，那么它就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想让林轲凛停下这种没有意义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她哭。
我余光瞟见林轲凛旁边的饼干盘，里面有一些碎掉的饼干块。
我停下收拾书包的手，指了指它们。
“给我拿一个小的。”我说。
“你不是不爱吃吗？”林轲凛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问道。
“我现在又想吃了。”
“行。”
林轲凛并没有拿那个我期望的小块饼干，而是挑了一个中的。我有点想让她换一个，但是想想又算了。
“给。”她把手中的饼干递给我。
我并没有伸手去接。
“喂我吃。”我说。
林轲凛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只是直起身子，把饼干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饼干，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开嘴，咬了下去。
只不过，我是连带着林轲凛的手指一同咬下去的。
我嘴里含着那块饼干，感到牙齿抵到了她的手指，于是慢慢用力。
林轲凛全身颤抖一下，似乎被吓到了。
“你别这样，不要这样开玩笑好吗……有点痒啊……”我听到她这样说。
我抬头看一眼面前的林轲凛，却发现她依旧面带笑容，似乎我做的事情只是在开玩笑一样。
我愈加烦躁，牙齿间用的力气也大了起来。
我狠狠地咬着，感到自己的牙齿咬进了林轲凛的肉里，抵到了她的手指骨。
“……杨芴！你这样很疼！”
林轲凛的声音终于带上了痛苦，同时她的另一只手猛地拽上了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拉得向后仰去。
我抬眼看去，发现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了刚刚的笑容，甚至眼角还渗出了泪珠。
我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于是松开牙齿，把嘴里的饼干嚼碎咽下。
虽然奶香味直冲天灵盖，但是嘴里还是发干。
林轲凛低头打量着手指，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右手食指的第二指关节处有一圈很深的牙印，在白皙的手指上显得十分明显。
看着就很疼。
说实话，虽然刚刚做完，但我已经有些后悔了。
可能林轲凛压根就不在乎她爸爸提到她妈妈的事；
可能就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自在；
可能我擅自揣测的她的心情完全就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会去咬林轲凛的手指，或许只是因为我对她爸爸不小心说出的隐私而感到不适，从而下意识迁怒于她罢了。
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
我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了，于是匆匆收拾好书包，穿上外套，站起来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就往门外走去。
“我去送你。”林轲凛也起身，紧跟在我的后面。
我们两个沉默地站在电梯口，林轲凛站在我的旁边，手捂着手指，一言不发。
我看到她好几次嘴巴张开，似乎想讲什么，但最后都又闭上了嘴。
终于，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结束了这一段令人难熬的时间。
我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看到林轲凛朝我挥手，说道：
“杨芴，再见。”
门彻底关上，紧随而来的是电梯向下运行的失重感。
林轲凛以后不会再让我去她家了。我这样确信。
我今天咬她的手指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狂犬病发作，没有人会让这样一个食人族再来她家里的。
这样也好，以后就省得我再费心教她学习了。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但路灯却还没有亮起。路上有点黑，我小心翼翼地走着。
果然，第二天去学校上学后，林轲凛的手指上缠着创可贴，用来掩盖我咬出来的痕迹。
这天，她没有给我发消息。
后来的周二周三周四，她也没有给我发消息。
我知道自己已经和林轲凛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周五晚上放学，我正如往常一样在学校里溜达，却感到兜里的手机振动，收到了一条消息。
我疑惑地打开手机，却发现发信人是林轲凛。
「不是说好了周一到周五要来一次吗？」
「已经做上你的饭了，今天记得来啊」
我愣了一下，手指不受控制地想要打字问她一句“为什么”，但又停住了。
我并不喜欢在软件上打字聊天，这种聊天方式的效率太低了，而且这是关系好的人之间才会干的事情，我和林轲凛并没有熟到那种程度。
但是我也不想打电话。
说实话我现在没有勇气去面对林轲凛，但这些天也只是我单方面以为解约，也就是说之前定下的规则依旧成立，我不能不去。
当然，我也可以赖掉，但是我并不想这样。
所以最终，我还是站在了林轲凛家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