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着掠过荒原,卷起细碎的雪粒打在凯文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扎。
他拉紧了破旧的灰色斗篷,却依然抵挡不住乌萨斯北部特有的刺骨寒冷。
身后,一千多名整合运动的残兵败将排成一条蜿蜒的长龙,在雪地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队长,又有两个人倒下了。"一个年轻的感染者女孩跑到凯文身旁报告,她的声音因为疲惫而嘶哑,"医疗组说...他们可能撑不过今晚。"
凯文闭了闭眼,雪花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成霜。
三天前从切尔诺伯格突围时的场景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燃烧的建筑,尖叫的人群,乌萨斯军警的枪声...以及那些没能跟上队伍的战友们。
当他们选择离开切尔诺伯格时,塔露拉的眼神已经变了。
那时的整合运动还在准备策划一场“大行动”——控制核心城,向乌萨斯证明感染者的力量。
但凯文发现,塔露拉的指令越来越极端:焚烧平民区、处决投降的军警、强迫感染者同胞充当人肉炸弹……
他们趁着夜色撤离,带着一小队不愿参与屠杀的战士。
而现在,那些留在城里的战友们,恐怕已经和切尔诺伯格一起,化作了乌萨斯宣传中的“恶魔”。
"把我们的口粮分一些给病号。"凯文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告诉队伍再坚持一下,前面应该有村庄可以休整。"
女孩犹豫了一下:"可是队长,我们的食物已经——"
"执行命令。"凯文打断她,没有提高音量,但语气不容置疑。
当女孩转身离去时,凯文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他的源石结晶上——那些从他脖颈蔓延到脸颊的黑色晶体,在寒冷中隐隐作痛。为什么?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不去。
为什么整合运动的理想会变成人见人打的惨剧?为什么感染者注定要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亡?塔露娜明明说过,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创造新的未来,可是为什么?
"队长!前方发现军队!"侦察兵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凯文的思绪。
一瞬间,凯文全身紧绷。
他迅速做出战术手势,整个队伍立刻停止前进,隐蔽在荒原稀疏的灌木丛中。
凯文匍匐前进到一处小土坡上,从怀中掏出破损的望远镜。
在五百米外的平地上,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正在进行野外操练。
他们穿着陌生的军装——不是乌萨斯,也不是维多利亚的样式。
士兵们身着黄灰色点状拼接的服饰,头戴土黄色头盔手持造型独特的源石铳,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那是...什么部队?"凯文低声问道,喉咙发紧。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即使是小股民兵也足以造成致命打击。更何况眼前的小股民兵源石铳还人手一把。
"看臂章文字...好像是炎国的军队?"侦察兵不确定地回答,"但炎国怎么会出现在乌萨斯腹地?"
凯文数了数人数,大约五百人左右。
他的目光被站在队伍前方训话的军官吸引——那是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子,即使在寒风中也没有丝毫瑟缩,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全员保持静默,我们绕道。"凯文下令道。不管对方是谁,接触都太冒险了。整合运动现在就是乌萨斯全境通缉的恐怖组织,任何正规军都会毫不犹豫地开火——
"队长!他们发现我们了!"侦察兵突然惊呼。
凯文心头一紧,只见那支军队迅速变换队形,呈扇形展开,动作之快显示出极高的战术素养。
军官举起望远镜,直接看向他们隐蔽的方向。
"该死!"凯文咒骂一声,"准备分散突围!能跑多少是多少!"
然而,预料中的铳声没有响起。
相反,那名军官独自向前走了几步,摘下头盔,露出一头利落的黑发。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明显的非威胁手势。
"他在...示意和平?"侦察兵困惑地说。
凯文眯起眼睛。这不合常理。
任何正规军发现整合运动的踪迹都应该立即攻击才对。除非...对方把他们当成了普通难民?
"保持警戒。"凯文慢慢站起身,也举起双手示意和平,但随时准备发动源石技艺,"我去接触,你们掩护。"
雪地上,两个队长逐渐靠近。
凯文能清晰看到对方军装上"华夏人民军"的字样和红色五星徽章。军官的面容比他想象的年轻,但眼神锐利如鹰,左脸颊有一道细长的伤疤。
"你们是来自切尔诺伯格的难民?"军官用带着口音的乌萨斯语问道,目光扫过凯文褴褛的衣衫和憔悴的面容。
凯文心跳加速。
这是个机会——如果对方真的把他们当成难民,或许能获得急需的援助。但谎言像铅块一样沉在胃里。整合运动从不隐瞒自己的身份,那是他们的骄傲...
"我们是整合运动。"凯文最终说道,直视对方的眼睛,"来自切尔诺伯格的逃难者。"
军官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右手不自觉地靠近腰间的手枪。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明辉,华夏人民军第七特遣队队长。"
军官报上姓名,语气变得正式而冰冷,"整合运动被定性为恐怖组织,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凯文感到身后隐蔽的队员们紧张起来。他的手心渗出冷汗,但声音依然平稳:"我知道。但看看我们,赵队长。我们没有武器,没有补给,只有伤兵和饿得走不动路的人。如果你要执行正义,至少让妇女和儿童先离开。"
赵明辉的目光越过凯文,看向远处雪地中隐约可见的人群。凯文注意到他的眼神在看到几个瘦弱的孩子时微微动摇。
"你们有多少人?"赵明辉突然问道。
"一千二百左右,其中三百多重伤员。"凯文如实回答,"我们离开切尔诺伯格时还有三千人..."
赵明辉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对身后的部队做了几个手势。
令凯文惊讶的是,士兵们开始收起武器,部分人甚至从背包中取出医疗用品。
"我们会提供基本的人道主义援助。"赵明辉转回来说,语气依然严肃但不那么敌对,"但这不代表认同你们的理念。任何敌对行为都将招致立即反击,明白吗?"
凯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原以为会是一场血战,或者屈辱的投降。这个炎国军官为何要帮助敌人?
"为什么?"凯文忍不住问道,"我们是整合运动,你们的敌人。"
赵明辉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凯文读不懂的复杂:"在我眼里,现在你们首先是快要冻死饿死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见过太多战争了,凯文队长。有时候放下枪比扣动扳机更需要勇气。"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凯文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中松动,那是自切尔诺伯格陷落后就一直压着他的巨石的一角。
"谢谢。"凯文最终说道,这两个字比他想象中更沉重。
当两支队伍开始谨慎地接触时,凯文注意到赵明辉的目光停留在他脖颈的源石结晶上。他条件反射地拉高了衣领,但赵明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厌恶或恐惧的表情。
"我们营地在三公里外,有医疗帐篷和热食。"赵明辉说,"能走的人跟我们走,重伤员我们会派担架队来接。"
凯文转身向自己的队伍示意安全。当第一个整合运动的儿童被华夏士兵用厚毛毯裹住时,他听到有人在低声啜泣。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前往营地的路上,凯文忍不住问道,"这里是乌萨斯并不是炎国。"
赵明辉笑了笑:"'华夏',不是'炎国'。
“华夏?”
赵明辉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难以解读的浅笑:"称谓并不重要。"
他的目光越过凯文,望向远处飘雪的地平线,"我们只是路过此地的旅人,看到需要帮助的人就伸出了手。"
凯文仔细观察着这个神秘军官的面容——苍白的肤色,没有任何明显的种族特征,使用统器,头顶却未见光环翅膀,既不像乌萨斯人那样轮廓分明,也不像维多利亚人那样五官深邃。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在雪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黑色,像是深海的颜色。
"阿戈尔人?"凯文试探性地问道。他听说过那些来自海底城市的传说,但从未亲眼见过。
赵明辉的笑意更深了,却不置可否:"凯文队长。有些答案不如保持神秘更有意思,不是吗?"
他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奇特武器——那把造型流畅的95式突击步枪在雪光下泛着冷蓝色的金属光泽,工艺明显超越乌萨斯制式装备。
凯文注意到赵明辉回避了所有关于部队来历的直接说明。这种谨慎反而加深了他的好奇——或者说警惕。在泰拉大陆上,没有立场的武装力量几乎不存在。
"帮助需要理由,"凯文坚持道,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自己脖颈上的源石结晶,"特别是在这个对感染者充满敌意的世界。"
赵明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望向正在接受华夏士兵检查的整合运动伤员:"看到那个孩子了吗?"他指向一个正在接受包扎的小女孩,"她让我想起家乡的一句古话——'雪中送炭,不问来处'。"
远处,几名华夏士兵正架起大型野战炊事设备,蒸汽在寒冷空气中升腾。
他们的装备整齐划一到令人不安的地步,每个人行动都像精密机械的零件,却又能对衣衫褴褛的整合运动成员展现出惊人的温和态度。
这种矛盾让凯文感到一种微妙的不真实感。
"你们使用的统器,"凯文换了个角度,"我在任何国家都没见过这种制式。"
赵明辉只是轻轻拍了拍枪托:"工具而已,重要的是使用它们的人。"他突然转向凯文,灰色的眼睛直视着他,"就像源石技艺,可以毁灭城市,也可以救治伤员——你们整合运动选择了哪条路?"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刺入凯文的胸膛。
切尔诺伯格的惨状再次浮现在眼前——燃烧的街道,倒塌的建筑物,无辜平民的哭喊...他们当初明明是为了感染者权益而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曾经以为暴力是唯一的选择。"凯文低声说,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滑下脸颊。
赵明辉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右手握拳贴在左胸,似乎是某种礼节:"华夏有句古训——'以战止战,如抱薪救火'。也许你们需要的不只是更强大的武器,而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另一种可能性。"
就在这时,一名华夏士兵快步走来,在赵明辉耳边低语了几句。
凯文注意到他们使用了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音节短促而富有韵律,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
赵明辉点点头,转向凯文时表情恢复了那种难以捉摸的平静:"我的部下在东南方向发现了一个废弃矿洞,可以暂时安置你们的人。天气要恶化了,必须在天黑前转移。"
凯文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意识到这场对话暂时到此为止。
但赵明辉言语中透露的碎片——那些关于"华夏"的暗示,那些刻意回避的回答,还有那些明显不属于泰拉大陆任何已知文明的装备和礼仪——都在他心中埋下了更深的疑问。
这支神秘的部队究竟来自何方?他们真的只是偶然路过的"旅人"吗?更重要的是,他们所说的"另一种可能性"到底是什么?
篝火在废弃矿洞的入口处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岩壁上。
凯文裹着华夏士兵分发的军绿色大衣,手中捧着一杯热茶,茶水的蒸汽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
"你之前说的'另一种可能性'..."凯文打破沉默,目光盯着跳动的火焰,"具体指什么?"
赵明辉正在调试一个便携式通讯设备,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灰色的眼眸映着火光,显得格外深邃。
"我们华夏曾经经历过一场持续八年的卫国战争。"赵明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故事。
凯文皱眉:"我对阿戈尔人历史了解不多。"
"不是……算了……"赵明辉轻轻摇头继续说道,"。当时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工业实力数十倍于己的强敌。"
他用木棍在泥地上画出示意图,"敌人拥有更好的装备,更多的资源,更先进的技术。"
“我们的国家当时并没有发展出工业,我们的军队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的装甲战车,以及各种先进武器,而他们仗着工业优势对我们进行疯狂掠夺,建立租借地,有些甚至直接占领我们的国土。”
凯文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这描述听起来莫名熟悉——不正是他们面对各国政府军时的处境吗?弱小的组织对付庞大的敌人——
"然后呢?你们投降了?"
赵明辉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的微笑:"恰恰相反。我们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战争形式——人民战争。"
他用木棍在地上画出纵横交错的线条,"不与敌人正面硬拼,而是深入每一个村庄,发动每一个平民。敌人占领城市,我们就扎根农村;敌人依赖装甲车机械部队,我们就发展游击战术。"
“游击战术?”凯文的心中充满疑惑,“那是什么?”
“用一句话总结的话,就是敌疲我打敌退我进。”
篝火突然爆出一个火星,照亮了凯文惊讶的脸。
"但这样...不是会拖长战争,造成更多伤亡吗?"
"确实。"赵明辉点头,表情变得肃穆,"八年抗战,我们牺牲了三千五百万人。但最终,我们用这种方式击败了不可一世的侵略者。"
他直视凯文的眼睛,"因为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武器有多先进,而在于你有没有信仰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只有你真正为人民而战时,人民才会选择拥护你,真正为你而战。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夜风穿过矿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凯文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腾。
"你的意思是...我们走错了路?"
“只有你心中最清楚”:赵明辉拿起水壶,往凯文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
"八年。"赵明辉平静地说,"我们的抗战用了八年。改变看似不可能改变的局面,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智慧。"
他突然握住凯文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告诉我,凯文,你们的运动持续多久了?"
"三...三年。"
"三年时间,你们让全世界把你们与恐怖分子画上了等号。"赵明辉松开手,声音低沉,"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凯文胸口。
切尔诺伯格的画面再次浮现——那些惊恐的平民眼神,那些被误伤的同胞,那些在交火中倒塌的居民楼...
"那我们该怎么办?"凯文几乎是哀求地问道。
赵明辉站起身,拍了拍军裤上的灰尘:"天亮后,我的部队必须离开了。
但我会给你留下一些东西。"他指向矿洞深处,那里堆放着几个标有红十字的箱子,"医疗物资,基础生存装备。"
凯文抬头想再问些什么,却发现赵明辉已经走向矿洞出口,背影融入夜色。
篝火渐渐微弱。
凯文望着跳动的火焰,思绪万千。
矿洞外,雪又开始下了。但这一次,凯文心中某处,似乎有一簇小小的火苗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