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细碎的雪粒在寒风中打着旋。
赵明辉站在哨站外,呼出的白气在军大衣领口凝结成霜。
他望着眼前这支整装待发的队伍——曾经的整合运动残部,如今已焕然一新。
凯文紧了紧身上灰绿色的棉袄,领口的红星徽章在晨光中泛着暗红。
他身后,七百多名战士列队而立,清一色的苏式冬装,厚实的棉帽下是一张张坚毅的面孔。
"装备都检查过了?"赵明辉搓了搓冻僵的手指。
凯文拍了拍腰间新配的复合弩,钢制弩身在雪光中泛着冷芒:"比我们原来的强十倍。"他转身指向队伍,"精钢砍刀三百把,复合弓一百二十张,破甲箭五千支——够打三场硬仗。"
队伍中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
赵明辉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记住,我们在废弃矿洞给你们准备了应急物资。"他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山脊线,"医疗用品,压缩干粮,还有...一些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凯文挑起眉毛。
"你会知道的。"赵明辉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要妥善利用。"
几个萨卡兹战士正在调试新到手的刺刀,寒光在雪地上划出锐利的弧线。
更远处,术士们依旧握着那些镶嵌源石的法杖,暗紫色的晶体在晨曦中幽幽发亮。
"可惜这些玩意儿..."赵明辉瞥了眼那些法杖,摇了摇头,"我们的兵工厂实在仿制不来。"
一阵引擎的轰鸣打破了寂静。
三辆披着雪地迷彩的卡车缓缓驶来,车尾的防滑链在冻土上碾出深深的痕迹。
"最后一批补给。"赵明辉从副官手中接过清单,"五十箱压缩干粮,二十桶燃油,以及其他东西,还有..."他压低声音,"三台无线电,频率已经调好了。"
凯文接过清单,羊皮纸在寒风中哗啦作响。
他望着卡车货厢里码放整齐的木箱,突然轻笑一声:"知道吗?三个月前我们还在雪地里啃树皮。"
赵明辉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越过车队,望向北方绵延的冻原。那里的风雪更急,天色更暗,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记住联络时间。"赵明辉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他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手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每周三零点,逾期不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这些曾经迷茫的眼睛,如今都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记住你们学到的东西。"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们要做的不是打砸抢烧,不是单纯的复仇。"寒风卷起他军大衣的下摆,露出腰间那把磨得发亮的手枪。
"北边那座废弃的移动城残骸,就是你们最好的根据地。那些扭曲的钢铁骨架,正好构筑防御工事。"
他指向北方,手指在寒风中纹丝不动,"记住我教你们的——利用每一处地形,每一块掩体。"
"团结!"他的拳头重重砸在左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团结每一个人!"
凯文紧了紧身上的装备带,新配发的复合弩在他背上闪着寒光。他身后的战士们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板。
"军方的补给线就是你们的生命线。"
赵明辉的声音变得低沉,"打他们的后勤,抢他们的物资,但记住——"他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只拿需要的,多余的分给难民。每分出去一袋粮食,你们就多十个拥护者。"
队伍中一个年轻的萨卡兹战士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本用油布包好的《游击战术手册》,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还有一点,"赵明辉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他向前迈了一步,靴子深深陷入积雪,"尽量避免和你们的同胞起冲突。"
他特意加重了"同胞"二字,"塔露拉的人马还在北境活动,虽然你们现在还保留着整合运动的名字——"
赵明辉的声音突然压低,眼神变得深邃。
他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战士,"毕竟...有些仗,你们还要仰仗他们的名号,仰仗他们的力量。"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腰间的枪托,声音带着几分深意:"塔露拉的人马在北境经营多年,他们的旗帜,他们的威名,有时候比武器更有用。"
"记住,"他缓缓直起身子,目光如炬,"真正的力量不在于你举着谁的旗,而在于旗杆握在谁的手里。"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但你们要记住,你们的'整合',是整合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他的拳头重重砸在掌心,"感染者,贫民,被压迫的劳动者——这才是真正的整合!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不是烧杀抢掠的暴徒!"
风雪中,战士们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一位术士少女,悄悄擦去了眼角凝结的冰晶。
"团结每一个往北境逃难的难民。"
赵明辉最后说道,呼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了一层薄霜,"记住,你们不是在组建一支军队——"
他的声音突然染上一丝沙哑,"你们是在播种。"
卡车引擎的轰鸣声响起,盖过了最后的话语。
但每一个战士都清楚地记得昨晚课堂上那句话:"当种子撒遍冻原时,春天就不远了。"
赵明辉保持着敬礼的姿势,直到最后一辆卡车的尾灯消失在风雪中。
他的手臂缓缓放下,手套上已经结了一层冰晶。
当最后一辆卡车的尾灯消失在雪幕中时,王磊终于忍不住开口:"首长,您真觉得他们能成?"
赵明辉望着雪地上深深的车辙,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知道冻原上的白桦树吗?"
"知道。"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越是严寒,根扎得越深。"
卡车轰鸣声渐渐远去,只在洁白的雪原上留下几道漆黑的印记,像写在北境大地上的一行誓言。
站在哨塔上,望着最后一辆卡车的尾灯在风雪中渐渐模糊。
寒风卷着雪粒拍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道即将消失的光点。
"这帮小子..."他低声喃喃,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给他们上思想教育课的场景。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破旧的帐篷里挤满了人,哈出的白气在头顶凝结成霜。
那些曾经麻木的眼睛,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第一次闪烁出求知的光芒。
有个年轻的感染者甚至举着手提问:"指导员,你说劳动者创造世界,那我们感染者也算劳动者吗?"
周毅走到他身旁,递过一支点燃的烟。火光在风雪中明明灭灭,映照出赵明辉紧绷的侧脸。
"想起老连队了?"周毅吐出一口烟圈,"当年送退伍兵的时候,你也是这副表情。"
赵明辉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就像那支远去的队伍。
"不一样。"他声音沙哑,"那时候送他们回家,是喜事。现在..."
他眼前又浮现出训练场上的场景。那些曾经连队列都站不整齐的乌合之众,后来竟能为了一个战术动作反复练习到深夜。
有个萨卡兹小伙子,为了掌握新式复合弩,手指被弓弦割得血肉模糊也不肯休息。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卷走了他未尽的话语。
远处的地平线上,最后一抹车灯的光亮终于被漫天风雪吞噬。
周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别忘了,是你亲手把他们从一群残兵败将,练成了现在这样。"
赵明辉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是啊,练得越好,死得越惨。"
两人沉默地站在风雪中,烟头的火光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明亮。远处传来换岗的哨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至少..."赵明辉掐灭烟头,声音低沉,"他们现在知道为什么而战了。"
周毅点点头,想起那些战士临走时,把《论持久战》小心包好贴身收藏的样子。"走吧。"他最终说道,"该开会了,剩下的那些整合运动人员的安排,还有龙门罗德岛走向的事...都得好好议一议。"
赵明辉最后望了一眼北方,将烟头狠狠按灭在栏杆上。
铁质的栏杆发出轻微的"嗤"声,一缕青烟升起,又很快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