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星趁着夜色潜入了新整合运动的营地。
她本不该来的——父亲明确说过要保持距离。但连日的疑惑像根刺扎在心头,那面红旗下的营地仿佛有种诡异的魔力,让她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霜星和伊万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潜入了营地边缘。
霜星跟着伊万悄悄翻过木栅栏,靴子踩在压实了的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刚想说什么,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整齐齐的板房排成棋盘状,每栋房子门前都挂着煤油灯,道路上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最引人注目的是营地中央那台正在轰鸣的钢铁怪物,黑烟从铁管里喷涌而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这真的是感染者建的?"霜星压低声音,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难以置信。
伊万得意地咧嘴一笑:"怎么样,比咱们那破帐篷强吧?"他指了指那台吵闹的机器,"那就是我跟你说的'柴油发电机',天天吵得人睡不着觉。"
霜星皱眉盯着那台机器,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粗大的铁管随着运转不停颤抖,发出"突突突"的噪音。几个工人正围着它忙碌,其中一个萨卡兹大汉提着铁桶,把某种刺鼻的液体倒进机器的"嘴巴"里。
"这玩意儿比源石发电机差远了。"霜星嫌弃地捂住耳朵,"又吵又臭,效率还低。"
"可不是嘛!"伊万凑近她耳边,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压过机器的轰鸣,"但人家说了,这玩意儿的厉害之处就是——不需要源石!谁都能用!"
霜星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就是说啊..."伊万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哪怕是最普通的农民,只要学会倒这个'柴油',就能让机器转起来。不像咱们的源石设备,非得有术士或者感染者才能驱动。"
"喂,你们俩!"
一个粗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霜星浑身一僵,寒气瞬间在掌心凝聚。伊万却笑嘻嘻地转过身:"老格!是我啊!"
那个被叫做"老格"的乌萨斯大汉走近了,霜星注意到他蓝色帽子下露出的源石结晶——这是个感染者,但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灰绿色制服。
"又是你小子!"老格拍了拍伊万的肩膀,目光却警惕地打量着霜星,"这位是?"
"我表妹!从切尔诺伯格逃出来的!"伊万面不改色地撒谎,"带她来领点吃的..."
老格狐疑地盯着霜星法杖上凝结的冰晶:"术士?"
霜星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却听见伊万满不在乎地说:"是啊,不过源石技艺很弱,就会弄点冰碴子..."
老格突然咧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滑稽:"行吧!食堂还有热汤,赶紧去喝点。"他指了指那台吵闹的机器,"别在这儿待太久,这破玩意儿吵得人头疼。"
临走时,格里沙又回头冲他们眨了眨眼,皱纹里夹着煤灰的脸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下次记得带你表妹走大门,没必要藏着掖着。"他粗糙的手指在冻红的耳垂上搓了搓,"都是老朋友了嘛。"
霜星的手指在袖子里悄悄攥紧,直到格里沙哼着走调的军歌晃进夜色里,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等老格走远后,霜星才长舒一口气:"你跟他们混得挺熟?"
伊万得意地眨眨眼:"那当然!我都说了,这儿的人特别好说话..."他的声音突然压低,"不过大小姐,咱们得小心点。那个戴蓝帽子的格里沙,还有那个整天修机器的术士莱恩,都是狠角色。"
远处,老格正和维修发电机的术士说笑,但霜星分明看见,他的余光始终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
那眼神既不是警惕,也不是敌意,倒像是在...等待什么。
整齐排列的板房之间,穿着灰绿色制服的战士们三人一组巡逻,步伐精准得如同乌萨斯近卫军;几个萨卡兹妇女在公共厨房忙碌,锅里的炖菜香气飘出老远;最令人不安的是那座新建的"学校"——透过窗户,她看见一个青年正在黑板上写着"劳动者"三个字,下面坐着几个不同种族的孩子。
"他们真恐怖..."霜星不自觉地攥紧拳头,寒气在脚下蔓延,"比乌萨斯的军队还恐怖。"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另一群乌合之众,直到亲眼看见他们的组织度——物资分类存放、定时轮岗、甚至还有识字班。反观爱国者的游击队,此刻倒更像她口中的"乌合之众"。
"大小姐!这边!"伊万在不远处招手。他正趴在一座新建的礼堂窗外,独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霜星悄声靠近,两人顺势溜了进去——十几个灰制服的人正在架设某种装置。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白色金属箱放在木台上,接上电线,展开一面巨大的银幕。
"操..."伊万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真有钱。这是电影放映机!我在老爷庄园当差时见过,"他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摆出来,还放电影给普通人看?"
霜星没有答话。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银幕上浮现的标题:《乌里扬诺夫在泰拉》。
黑白画面中,一个戴工人帽的小个子男人操着怪异的乌萨斯口音,站在装甲车上演讲。虽然影像斑驳,但他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可闻:
"你们以为贵族为什么害怕感染者?不是因为源石病——是因为你们一旦觉醒,他们就再不能骑在你们头上!"
礼堂里响起零星的掌声。霜星注意到,前排几个爱国者的斥候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电影里的演讲者挥舞着手臂:
"乌萨斯皇帝说感染者是瘟疫——那为什么还逼你们下矿?为什么还用感染者组建冲锋队?因为他们需要你们的血肉,又害怕你们的怒火!"
伊万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银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那道贯穿左眼的伤疤——那是矿场监工留给他的"纪念"。
霜星却盯着另一个画面:工人们冲进宫殿,把贵族们的红酒倒进阴沟。有个瘦弱的感染者少年抢过军官的佩剑,当众折成两段。
"这不对..."她喃喃自语,"上个月袭击运输队时...我们明明连感染者劳工都..."
记忆突然闪回北方冻原——她的冰霜法术冻裂了乌萨斯军需列车,却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感染者搬运工从车厢里滚落,怀里还死死护着军方配给的黑面包。
当时塔露拉怎么说来着?
"必要的牺牲。"
银幕上的乌里扬诺夫还在呐喊:
"真正的变革不是换一批人压迫——是让所有人挺直腰杆活着!"
她的沉默让伊万感到惊讶——往常的大小姐会冷笑着嘲讽,或是用眼神表达不满。但此刻,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眼眸中倒映着银幕上跳动的火光,身上的寒气无声蔓延。
伊万不安地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大小姐?"
霜星依旧沉默。电影里的呐喊声,人群的合唱声,还有那面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红旗,全都映在她紧缩的瞳孔里,却激不起半点回应。
霜星盯着银幕上那个激昂演讲的小个子男人,眉头微蹙:"乌里扬诺夫...是谁?"
她身后的阴影里,凯文摘下那顶褪色的蓝帽子,手指轻轻摩挲着放映机的金属外壳。柴油机的轰鸣声中,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他啊。"
凯文放下手中的帽子。声音平静而坚定,"是一个学者,一个平凡的人。"
"在他之前,工人每天工作十六小时却吃不饱饭,农民种的粮食自己却要饿肚子。"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画像,"是他告诉人们——为什么挖矿的手得不到煤炭?为什么织布的身穿不上新衣?"
仓库外传来训练的口号声,凯文的声音融入其中:
"他带着最穷苦的人,用不到三年时间,就把压榨工人的工厂变成了劳动者的财产,把地主霸占的土地还给了种地的人。"
霜星的瞳孔突然扩散,冰灰色的虹膜边缘泛起细微的涟漪。荧幕的光在她眼中折射,仿佛冻结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
凯文最后说道:
"他证明了,奴隶的锁链不仅能砸碎,还能锻造成保护自己的武器。"
霜星沉默良久,眼眸中倒映着荧幕上的黑白影像。
"他一点都不平凡..."她环抱着双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肘处的衣料褶皱,轻声说道"而是个伟大的人。"
凯文笑了笑,他抬起手,指向银幕上那个流着山羊胡、头发略微有些稀疏,正站在高处激情演讲的矮小身影。
"不,他只是个普通人。"
话音刚落,一位裹着头巾的萨卡兹大妈匆匆走来,粗糙的手上还沾着面粉:"凯文同志,能帮忙搬下面粉吗?那袋子我实在扛不动..."
"这就来。"凯文应声答道,转身要走时却突然停住脚步。他回头看向霜星,意味深长地说:
"其实,乌里扬诺夫并不是一个人..."
"每个人都可以是乌里扬诺夫…"
说完便大步离去,留下霜星独自站在银幕前。
风雪从缝隙钻进来,吹动她银白的长发。荧幕的光在她脸上明灭不定,那个站在装甲车上演讲的矮小男人正在挥舞手臂呼喊着众人,"达瓦里氏"!
而霜星盯着那个"普通人",喃喃自语:
"普通人..."
剧情切换到一所医院,画面里一个裹着破旧棉袄的农民搓着手,在诊室门口探头探脑。
"听说乌里扬诺夫同志在这儿看病?"他压低声音问护士,"俺就想瞧瞧他长啥样。"
诊室里的男人闻言抬起头——他穿着普通的工装,额头上有道刚包扎好的伤口,这是工作时被绊倒摔了一跤所造成的。手里捏着一顶磨损的工人帽。
"您找谁?"他问,声音沙哑。
"乌里扬诺夫!"农民兴奋地比划,"就是那个...那个..."
"就是那个!"农民急得跺脚,"把贵族老爷挂路灯的!带着矿工兄弟抢回矿井,教大伙种新庄稼,让俺们敢对着贵族老爷挺直腰杆的那位!俺寻思..."他比划着,"肯定得有两米高!眼睛像源石灯那么亮!一拳能打穿医院围墙!"
男人听后摇摇头:"不认识。听说是个普通人。"他顿了顿,摘下帽子,露出略微秃顶的头,"大概和我差不多。"
农民悻悻退出来,拉住路过的护工:"乌里扬诺夫到底在哪个屋?"
护工指了指刚关上的诊室门:"那就是。"
剧情内,屏幕外,农民和霜星的声音在风雪中重叠:
"确实是个普通人。"
霜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结晶,轻声重复道:
"...确实很普通。"